陈氏闻言, 身子一顿,她匍匐在地,身子微僵,过了良久,只从地上缓缓起了身来, 抬眼淡淡的看着纪鸢。
仍然跪在了地上, 双眼还微微有些红,只不过,那神『色』却十分平静, 静得仿佛犹如一口千年深井, 毫无波澜。
只淡淡的看着纪鸢,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阵,忽而自行缓缓起身,并且一并将瘫痪在身边的沈如嫣也恭恭敬敬的扶了起来, 站好,理了理凌『乱』的衣饰, 一切侍弄好后,这才再次将目光投放到了纪鸢身上,竟然还淡淡笑了笑, 道:“妹妹好眼力。”
说着, 又忽而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似乎有些好奇, 问道:“我很好奇妹妹究竟是如何发觉的?”
语气也十分平静, 就跟往日里见了在闲话家常似的,没有半点惊讶及惶恐感。
纪鸢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神『色』,多少有些诧异,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恼恨她此时的反应的,过了良久,亦是淡淡道:“我原也只以为是沈姑娘,可后来忽而想起来,帕子上的那抹香味有些熟悉,这才想起来,那香味乃是出自太太身上。”
太太,指的自然是沈氏。
一年前的中秋夜上,沈氏曾经传召过纪鸢,彼时她身子已经羸弱不堪了,一走进,只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味,及,混合着某种别致的熏香,那香味淡淡的,却又有些缠绵清甜,跟『药』香混合在一块儿,味道有些稀奇,纪鸢记忆尤深。
“后来,这香味又出现在了姐姐身上,不过味道淡了不少,之前一时未曾留意,直到方才在门口跟姐姐面对面时,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正是这个香味,何况——”说到这里,纪鸢侧眼看了沈如嫣一眼,道:“即便沈姑娘想要加害于我,也断没有如此这般明目张胆的。”
如此愚蠢的法子,实不高明,更何况那霍沈两家的亲事未曾彻底定下了,如此,也未免太过『性』急了些罢。
陈氏听到纪鸢提及太太二字,双眼一动未动的盯着纪鸢,微微眯起。
纪鸢从她眼中竟然看到了恨意,不过,那抹恨意很快便稍纵即逝了,纪鸢愣了愣,只以为自己眼花瞧错了。
好半晌,纪鸢盯着陈氏,缓缓叹息道:“我与你素无恩怨,原以为是可以和平共处的,没想到,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和平共处?”陈氏听了却微微嘲讽似的笑了笑,道:“在这深宅后院中的女子,共同服侍一个男人,谁又能真正做到与人和平共处?你想要和平共处,不过是因为你得到了属于你的宠爱与地位,自然奢望耳根清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和睦、清净,是建立在旁人何等的痛苦与悲愤之上的?一个女人,一个不受宠的女人是如何苦熬日子,你自然不会懂,也不奢求你懂,可是,你想让她这样一辈子敖下去,是不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陈氏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激动了起来,可是,一转身,目光投放在了对面桌子上的沈氏的牌位上,所有的激动与不甘又忽而瞬间平静了下来,她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牌位,看了很久,忽而缓缓道:“主子心善,跟在主子跟前,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曾做过一桩违心事,这是头一回,其实,早早便有预感了,兴许成不了,只是未曾想到,竟会如此快就被你发现,也罢,这一切兴许都是天意吧。”
说完,见沈如嫣微微发愣的朝她看了过来,陈氏错开了眼,垂了垂眼,微微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少顷,只嗖地抬眼,目光越过纪鸢,第一次堂堂正正,准确无误的将视线落在了纪鸢身后的霍元擎身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事与二姑娘毫无关联,还望公子明察秋毫,一切皆乃妾氏所为,还请公子放了二姑娘,一切后果,妾氏供认不讳,一切皆由妾氏一人承担。”
说完,陈氏复又跪下,朝着霍元擎重重的磕了一头。
沈如嫣大抵被眼前这一番变故惊到了,她愣愣的看着下跪的陈氏,一时扶也不是,求情也不是,跪着也不是,整个人有些惊慌失措。
而霍元擎眯着眼盯着陈氏,眼睛缓缓扫过众人,在屋子里一干丫鬟身上一一扫过,又在沈如嫣脸上停住了,良久,最终又回到了陈氏身上,不知是对陈氏的话生疑,还是如何,只板着脸面无表情道:“为何害人,如何害人的,给我一字不落的交代清楚。”
陈氏看着霍元擎冷若冰霜的眼神,心下微涩,这是大公子,一个她从来都不敢肖想的男子,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过她,却未曾想到竟然是在这等情景下。
陈氏心下有些酸涩,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逝去的旧人,过了良久,只将背挺得直直的,一字一句如实道:“因为纪氏有孕了,她有了公子的骨肉,奴婢嫉妒她,嫉妒她受宠,嫉妒她讨得了公子的欢心,更嫉妒纪氏俨然要将太太的位置取而代之,所以,奴婢起了歹心,至于如何害人的?”
陈氏此番自称奴婢,而非妾氏,或许,在她心里也从未曾将自己当过霍元擎的女人,说到这里,陈氏笑了笑,道:“她的木兰居衣食住行都从长公主那边走,压根『插』不上手,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又包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我也是苦等了数日,苦无机缘下手,恰逢那日,二姑娘瞧见了纪氏遗落在太太那里的帕子,想要归还,奴婢便借了此等机会,在帕子上做了手脚——”
陈氏一字一句,十分平淡,就好像在诉说一桩无关紧要之事。
霍元擎搁在桌面上的手掌却缓缓握紧了,不多时,只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陈氏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陈氏,半眯着眼,道:“你可知那些手脚会带来哪些后果?”
陈氏听了神『色』一窒,双手紧紧攥紧了身侧的衣裙,垂着眼道:“知道,奴婢的爹曾是香料铺子上的掌柜,自然晓得会带来什么危害?”说着,远远地看了纪鸢的肚子一眼,闭上了眼,缓缓道:“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多···让肚子里的孩子致滞致残而已···”
话音一落,纪鸢身子忽而一阵踉跄,她以为那些『药』物最终会导致她小产,却万万未曾料到···竟然如此歹毒,倘若她当真生下一个智障儿,或是残疾儿,对于整个霍家,该是怎样的打击!
而沈如嫣闻言,身子亦是一软,只伸手用力的捂紧了嘴巴,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陈氏。
陈氏说完,整个身子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原本挺得直直的背瞬间轰然倒塌,只有些疲倦的跪在地上,魂不附体,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唯有霍元擎,脸上毫无惊诧之意,有的仅仅的冰冷及阴霾,他的视线再一次扫过众人。
陈氏这番话过后,整个屋子里陡然一静,一个个俨然都震惊呆滞住了,就连候在门口的几个丫头都一脸瞠目结舌,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慢慢回过神来,一个个身子都不自觉的在打颤,远远地,只见霍元擎面无表情的走到了纪鸢跟前,伸手扶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嘴上却淡淡吩咐道:“将沈家二姑娘送回沈夫人院子里,将陈氏···处死!”
说完,整个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霍元擎却神『色』如常的握着纪鸢的手道,对她缓缓道:“出来久了,该回去歇着了···”
说着,就要扶着纪鸢出去。
纪鸢神『色』微愣,明知陈氏害她,害到如此地步,是不该求饶,是死有余辜的,可是,此时可刻,脚下却仿佛有千斤重似的,如何都迈不动步子。
正在此时,只听到沈如嫣忽而在身后喊道:“不···不要,姐夫,姐夫,求您绕了霁月姐姐,她···她犯了糊涂,求您···求您看在姐姐的面子上绕了霁月姐姐吧···”
身后陈氏的贴身丫鬟环儿亦是跪在地上跟着拼命求饶。
唯有陈氏木然的跪在那里,只太着眼定定的看着桌子上的牌位,好像除了牌位上的那几个字,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甚干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忽而听到一道轻轻地声音,缓缓开口,道:“公子,放了她吧,放她出府吧···”
陈氏睫『毛』轻颤。
沈如嫣忘了求饶。
丫鬟忘了哭泣。
屋子里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到。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恍惚间,只听到一个低低的回音,似有些无奈,终究还是松口了,呢喃“唔”了一声,陈氏以为出现在了幻觉,恍然间,只神『色』呆滞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真的想害我···”
恍惚间,似乎,有人如此回到,说完,声音渐行渐远。
待她慢慢回过神来时,嗖地一下扭头瞧去,远远地,背着光,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打横抱着一个女子缓缓而去,光影投放在他们周遭,那样夺目,那样刺眼。
陈氏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
霍元擎抱着纪鸢出去的时候,恰好在院子遇到了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