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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此时在笙箫院里。

这日十五, 陈氏早早便赶到笙箫院侍奉,每逢初一十五,陈氏都要赶来给已去的沈氏烧香念佛,这一年多以来,雷打不动,却未缺席过一日。

而此番,恰巧沈家人在此,一大早, 沈如嫣便也随着起了,焚香沐浴,换了一身素『色』衣饰, 到沈氏牌位前给沈氏上了香,烧了纸钱,又随着陈氏一道,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遭, 一会儿沈夫人也会过来瞧瞧沈氏, 今生,怕是难得见这么几回了。

待忙完一切后,沈如嫣便坐在沈氏当年的屋子里, 陈氏替她磨墨, 沈如嫣提笔,全神贯注的抄写起了佛经来。

待一连着抄写了半个时辰, 陈氏端了杯茶过来, 沈如嫣吃了一口茶, 陈氏往那经书上瞧了一眼,神『色』黯淡道:“二姑娘的字迹跟主子的字迹一般无二,都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写得可真好看。”

陈氏的主子,自然指的乃是那故去的沈氏。

沈如嫣闻言,神『色』亦是跟着黯淡了几分,道:“哪里比得过阿姐,我当年练字时还是阿姐手把手教的,不过才学了些皮『毛』而已,阿姐那一手好字,可是连父亲都夸赞不已,我是万万不及的。”

陈氏笑了笑,道:“二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即便没有十层,也足有八、九层了,去年,主子在世时,收到了二姑娘的来信,还说那字迹便是连她也分辨不出来了,可见二姑娘的功力···”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时光荏苒,没想到,转眼竟已是一年光景了。”

说完,又摇了摇头,道:“瞧我,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在这伤春悲秋来了,二姑娘莫要介意···

陈氏常年窝在她的雅苑里,年复一年,无甚消磨时光的法子,有时一整日也开口说不了几句话,也就如今沈家来人,沈如嫣在这里,这才有个去处。

说完,又走到身后,替那沈如嫣捏了捏肩道:“二姑娘都坐了一上午了,不若起来松松筋骨,不然,一会儿该背疼了···”

沈如嫣见陈氏替她捏肩,立即道:“怎能劳烦霁月姐姐如此。”

陈氏道:“我原先伺候主子伺候惯了,如今一见到二姑娘只觉得又见到了昔日的主子似的,在我的心目中,往后二姑娘便是主子,想来,主子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说完,想了想,忽而道:“二姑娘,听说昨日公子回了,日前,老夫人正在太太商议您与公子的亲事,您终归是要嫁进霍家的,公子此番在外奔波了一两月,定是好生劳累了一番,您当初来京城时,不是备了不少礼么,待稍晚些时辰您可以去拜访拜访公子,毕竟,那是您的姐夫,公子从前对主子亦是敬重的,想来往后定会善待您的···”

霍元擎昨儿个回府一事,整个府上都已经传遍了。

只不过,他回来哪也没去,连老夫人院子及长公主院子也没来得去,直接去了那木兰居,待了没多久,又匆匆入了宫,彻夜未归,方才陈氏赶来笙箫院时,得了消息,这会儿大公子已经回府了。

怎么说,沈家来了人,无论是出于礼数,还是如何,大公子都不会怠慢的。

却说沈如嫣听闻大公子回了,心里头却是微微一紧。

毕竟,去年此时,她曾在霍家住了小半年,对于霍元擎,她是畏惧而忌惮的,而对于阿姐与姐夫二人之间的感情,她其实也隐隐瞧在了眼中,有敬有重,但也仅仅如此,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对于亲事亦是祈盼而向往的,可是,对方若是霍元擎的话,她怕更多的是惶恐及无措吧。

更何况,霍沈两家的亲事若是成了,一年前怕早该成了,如今,还多了一位纪氏,长辈们跃跃欲试,可是沈如嫣心里其实轻如明镜。

正恍神间,冷不丁听到外头丫鬟匆匆来报:“姑娘,姨娘,大公子来了,往这来了···”

说完,支支吾吾了一阵,面上有些犹豫。

陈氏面『色』微喜,冲沈如嫣展『露』笑颜道:“二姑娘,公子果然来了···”见小丫头犹犹豫豫的,又问:“怎么了···”

小丫头抬眼瞅了陈氏一眼,小心翼翼道:“还有,还有木兰居那位也来了···”

话音一落,沈如嫣微微一愣。

陈氏面『色』微凝。

屋子里静了一阵,陈姨娘闻言,捏着手中的帕子,心里划过一丝不安,还是沈如嫣率先缓过神来,冲陈氏道:“霁月姐姐,咱们出去相迎吧···”

二人一前一后,刚走到门口,远远地只见一道巍峨雄伟的身影阔步而来,那人宽肩阔背,相貌英俊不凡,就是身上的气势过于冷峻威严,双眼似剑,凌厉而凶恶,一年未见,只觉得身上的冷凝之气更甚了。

他的身旁是一个纤瘦娇弱的女子,身上穿着厚厚的袄儿,外罩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还披了一件洋红『色』的斗篷,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洋红的颜『色』,如此刺眼,在萧瑟萧条的冬日里,只觉得格外夺目晃眼。

两人并肩走来,虽二人并无过多亲密举止,可是,男子每走几步便时不时的偏头去看女子,这样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有种格外契合之感。

沈如嫣置于腹前的双手微微紧了紧,不多时,只故作镇定的出门相迎,怎知,刚提着脚步正要踏出时,对面的人嗖地抬眼,一双犀利的双眼直直向她『射』来,那双眼睛,毫无温度,就像是一柄浸了冰霜的毒箭似的,冰凉刺骨,蚀骨心寒,直接朝着她准确无误的『射』来。

沈如嫣一愣,脚僵在门沿上方,生生不敢迈出,整个人呆愣在原来,心里砰砰砰的胡『乱』跳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只觉得对方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正愣神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身前。

陈氏恭恭敬敬的朝着对方行礼,道:“见过公子···”顿了顿,看了纪鸢一眼,淡淡笑着道:“妹妹也来了···”

纪鸢亦是淡淡的冲其点头浅笑,却并没有多言,只抬眼看了陈氏一眼,末了,又将目光投放在了身前的沈如嫣身上,定定的瞧了片刻。

沈如嫣此时亦是回看着纪鸢,两人直直对视着,直到身后陈氏轻轻咳嗽了一声,沈如嫣怔了怔,这才立马反应过来,立马收回了视线,飞快的偷看了一眼对方的霍元擎,随即,只立马恭恭敬敬的朝着二人行礼道:“姐···姐夫···”

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又道:“纪···纪姨娘···”

原是想唤一身妹妹的,觉得这样比较亲近,只是,又恐这般称呼觉得有托大的嫌疑,眼看着话到了嗓子眼了,又生生改了口。

招呼完后,霍元擎微微抿着嘴,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正在强自压制着某种怒气,虽未曾开口说话,可是那道眼神,似乎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沈如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正疑『惑』间,只见那霍元擎掀开衣袍,直接目不斜视的越过了她,笔直朝着屋子里走了去,边走,边冷不丁朝着身后的陈氏冷冷吩咐道:“将沈氏的牌位抬进来!”

说完,人已经到了里头厅子里。

话音一落,留下外头沈如嫣、陈氏二人面面相觑,两人目瞪口呆的对视着,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纪鸢听了,亦是双目微闪,袖子里的手紧握了握。

正踟蹰间,只见沈如嫣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飞快往里跑了进去,陈氏抬眼看了纪鸢一眼,有些担忧似的,不多时亦是飞快的跟了进去。

纪鸢立在原地立了片刻,忽而觉得自己此刻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或许,此刻,在这整个笙箫院的眼里,她怕是成为了一个搬弄是非的女人吧。

纪鸢进去时,远远地只见霍元擎大刀阔斧的坐在正对面上首的太师椅上,沈如嫣立在霍元擎跟前,梗着脖子,微微红着眼,咬牙与之对峙道:“不知嫣儿究竟犯了何事,还请姐夫明言,求姐夫···莫要莫要擅动阿姐的灵位···”

陈氏则干脆扑腾一下,一把跪在的地上,边跪边拼命磕头求情道:“公子,太太究竟犯了什么错,公子竟要如此苛待太太,就连···就连她的牌位也···太太在九泉之下丁如何能够安生,求公子莫要如此,千万莫要如此啊。”

看得出陈氏是当真激动了,脸『色』雪白,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然而霍元擎压根不为所动,甚至眼中渐渐寒光四起,不多时,脸『色』渐渐阴沉,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森可恐,他见陈氏不听使唤,板着脸,抬眼往身后一个身着紫『色』缎袄儿的丫鬟身上瞧了一眼,冷冷的重复一遍道:“将沈氏的牌位抬进来。”

那个丫鬟原是原先沈氏跟前的二等丫鬟,沈氏故去,陈氏抬做姨娘后,她便被提了一等,如此,在这个空『荡』『荡』的笙箫院伺候,她不像陈氏,是半个主子,也不像沈家二姑娘,是往后大房的女主人,纵使她曾是沈氏底下伺候的,可是,如今,这霍元擎才是她的衣食父母啊,委实不敢不从。

如今见大公子阴森吓人,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道了声:“是,大···大公子。”

说完,白着脸去了,不多时,亲自去了,小心翼翼的将沈氏的牌位抱着,哆哆嗦嗦的进来了。

沈如嫣见了沈氏的牌位被她抱在怀里,脚下一崴,身子一歪,险些摔倒,整个脸『色』煞白。

陈氏双手双手抓着身下的地毯,指骨发白。

丫鬟将沈氏的牌位恭恭敬敬的立在桌面上。

霍元擎偏头盯着牌位看了一眼,不多时,只微微眯着眼,朝着沈如嫣冷声喝斥道:“跪下。”

沈如嫣脸『色』惨白,看着霍元擎,又看着沈氏,双手用力的握成了拳头,不多时,泪水滚落了下来,有些畏惧,有些屈辱,又有些委屈,然看着对面沈氏的牌位,又看着那张犹如森罗夜叉的脸,沈如嫣咬了咬唇,终究有些惧怕,只颤着身子缓缓跪下了。

霍元擎指着沈氏的牌位冲沈如嫣冷冷道:“今日当着你长姐的牌位,从实招来,若有一句隐瞒,魏氏女昨日的下场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霍元擎眯着眼,冷声恐吓道。

魏氏女?

就是河北魏家那个魏蘅么?霍家老二房瞿老夫人的亲外孙女?

传闻中险些嫁入了大房的女子。

因与霍家大房有些牵扯,母亲这些日子没少打探,沈如嫣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

直到,随着霍元擎昨日的回京,渐渐带回来一个瞠目结舌,令人惊世骇俗的消息,原是关于那魏姑娘的,听闻,那魏姑娘此番在回京的路上忽然失踪了,整个霍家老二房,整个魏家『乱』作一团,直到此番霍家大公子随太子南下剿匪,从土匪窝子里将那个早已经被人作践了的魏姑娘救了出来,原来魏姑娘失踪是被被山上的恶匪给劫了去,这些消息,在大公子回京的前两日不知怎地竟在整个京城传开了。

如今,整个京城都穿的沸沸扬扬,便是连沈如嫣也偶有耳闻。

不是被土匪劫了么?

怎么听到霍元擎这番话——

沈如嫣觉得有些不对劲,悄然抬头,对上了霍元擎那双嗜血阴霾的双目,沈如嫣心下一窒,忽而一股寒气从脚底生根,直钻头顶,沈如嫣双目陡然瞪圆,那···那魏蘅出事莫不是事出有因?

而其中的因果难不成···皆是眼前之人所为?

如此想来,沈如嫣顿时大惊失『色』,脸『色』血『色』尽褪,身子一晃,竟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然而,整个喉咙险些被人掐住了似的,竟然出不了声,发不出任何声音,再一次看向那霍元擎时,只犹如看到了恶魔罗刹。

霍元擎冷眼看着,不多时,伸手用力的往桌子上一拍。

沈如嫣吓得身子一抖,吓得眼泪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下来,只恍恍惚惚跌坐在地面上,浑身颤抖,直哆嗦呜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觉得一头雾水,面对着霍元擎的陡然震怒与质问,压根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霍元擎闻言,眼中的凉意更甚了。

不多时,伸手将手中的紧紧握住的帕子扔到了沈如嫣跟前,冷笑一声,道:“小小年纪,竟如此心思歹毒,这般毒『妇』,沈家如何容得,霍家如何容得!”

说完,最后又质问了一番沈如嫣。

沈如嫣看着飘落在自己跟前的这块帕子,整个人更是不明所以,这块帕子,这块帕子不是···不是前些日子她归还给纪鸢的么,沈如嫣将帕子捏在手里,忽然间不知想起了什么,只嗖地一下抬眼朝着纪鸢瞧去。

只见这会儿纪鸢不知何时已经进屋来了,这会儿正施施然坐在下首的座位上,正抬着眼,神『色』淡淡的盯着她,盯着她们瞧着,至始至终,目光淡然,像是在看戏似的,又高高在上,仿佛整个人置身事外,在看一场闹剧似的。

沈如嫣心却一紧。

这一刻,她陡然明白过来了,原来,她被人陷害了,就是因为这块帕子,她好心归还,却被人做了手脚,看着霍元擎冰若冰霜的脸,看着纪鸢神『色』淡定的眉眼,沈如嫣竟然一时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即便她有心想要辩解,又有谁信?

心偏了,即便她从未曾做过这些事情,可是,谁会站到她这一边了?

就为了霍家女主人这个位置么?

沈如嫣苍白的脸『色』忽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看着对面桌子上那个孤零零的的牌位,看着纪鸢,看着陈氏,看着屋子里这一室阴谋与混『乱』,还没入这霍家,她便已感觉到了疲倦。

忽然觉得这个屋子里的所有女人前所未有的可怜,包括她过世的长姐,还有她自己,她从来不想争,也没想过要争的,可是,原来,争不争,由不得你。

此时此刻,沈如嫣忽而一句话也不想说了,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霍元擎见她哑口无言,命方才笙箫院的那个丫鬟进来,对其吩咐道:“且将沈夫人请来,让沈夫人亲自来将她们沈家的人从大房接走。”

沈如嫣闻言,身子一崴,直接瘫痪在地。

丫鬟正要领命而去,正在这时,坐在一旁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纪鸢却忽而缓缓起身,道了一声:“且慢。”

丫鬟步履一顿,有些犹豫,不多时,颤颤巍巍的朝着霍元擎瞧去。

而坐在上首的霍元擎闻言,亦是朝着纪鸢瞧了过来,片刻后,冲那个丫鬟摆了摆手,起身,背着手朝着纪鸢走了过来,走到纪鸢跟前,抿了抿嘴,对她缓缓道:“这里交给我就是了,若是累了,且先回去歇息。”

纪鸢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累。”说罢,看了沈如嫣一眼,对上对方略带仇视的目光,纪鸢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冲霍元擎道:“公子误会了,帕子上的手脚,与沈姑娘无关。”

纪鸢话一落,只见霍元擎挑了挑眉。

而沈如嫣双目微闪,似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纪鸢缓缓走到沈如嫣跟前立了一阵,不多时,越她而去,走到了身后,杵在了陈氏跟前,缓缓道:“陈家姐姐,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