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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两小时, 段寒江在平阳宾馆和警局间来回了两趟,这会儿安阳支队的人和宾馆负责人都已经走了, 只留了一个保安值勤。
他停车的时候想陆诀看来是真的打算不找他们配合, 直接走程序调案卷了。
“段队。”杨怡君在宾馆空无一人的大堂里等段寒江, 见段寒江的车进来立即跳出去,虽然今天没下雪了,但是比下雪那天还冷, 她没记得加衣服。
段寒江打开车门, 一脚已经踩到地上又收回来,对杨怡君喊:“车上说。”
杨怡君诧异地看了段寒江一眼,立即钻进车里, 她一直觉得段寒江就是那种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老粗,猛地被领导体贴了一回,她简直感激涕零。
她眼巴巴地望着段寒江重新认识了一遍,等被车上的暖气缓过来点气,终于能口齿清楚地说话了才开口。
“段队,这是负责人给我的八年前的空调维护记录, 不过上面只有维护时间和内容,还有联系人电话, 也查不到什么情况。”
段寒江接过杨怡君递过来的两张打印资料, 翻了下, 确实没有别的。但是只是时间, 已经足够他怀疑了。
资料上记录的空调维护时间是八年前的4月16号,正是张林军案发的当天,案发时间是下午2点半左右,而尸体发现的时间是下午6点,如果空调维护施工的时间与现在一致,维护结束的时间应该就是下午2点左右。
“段队,你说是不是同一个人时隔八年再次做案?就算手法上有些变化,可是八年的时间,想法变了不也正常吗?”杨怡君求证地问道。
段寒江也疑『惑』了,刑侦本来就不应该笃定某种猜测,按杨怡君的说法,八年前凶手可能是带着仇恨杀人,过了八年这种仇恨扭曲成了某种享受式的虐尸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刑侦不应该笃定某种猜测,他没有回答杨怡君的问题,打开车门说:“我去车库看看,你在车里等我。”
段寒江带了个手电下车,然后找到值勤的保安去开灯,由于宾馆暂时歇业,把大多数的灯都关了。
保安是个60多岁的老头,裹个大衣在前面带路,黑漆漆的车库里比段寒江拿着手电走得还快。
段寒江搭话道:“大爷,您在这儿干了很长时间了吧?”
保安大爷放慢了脚步,等段寒江追到他旁边才开口,“可不是,当初这还是平阳区最大的宾馆,我拖了好几层关系才进来,现在是不行了,但是别的地方我也找不到工作了。”
“您都这岁数了,怎么不退休?”段寒江接着问。
“退休了吃啥!现在啥都贵!家里老伴还身体不好!孩子压力也大!唉,难!”
段寒江单身一人过了十几年,天天念叨着缺钱,但实际并没有真的体验过等米下锅的感受。对保安大爷说的‘难’他只能从旁观的角度理解,可理解得并不透彻,话就有点接不下去。
于是,沉默下来,保安大爷又走快了,冲到前面打开了总闸,车库里瞬间亮起来。
这会儿车库里只停了一两辆车,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段寒江走到昨天他停车的位置,然后望向撞他的人跑来的方向,此时没了车辆的阻挡,一眼就能望到头。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倒是保安大爷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随即他听到了几声嗷嗷的狗叫声。
段寒江好奇地走过去,发现是车库角上有一个斜角空间,隔出来一个小空间,角落里有扇小窗,窗外是那种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缝隙,一条大黄土狗就栓在窗子上。但狗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躺着都不怎么动,只是嗷嗷地对着保安大爷叫。
“这是您养的狗吗?它怎么了?”段寒江指着狗问。
保安大爷说:“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停车的给喂了什么东西,今天中午我来给他喂食的时候就这样了。也可能是年纪大了,都养了十几年了,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最后这句保安大爷透出来一股感伤,段寒江也没体验过养宠物的心情,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安慰。
不过保安大爷像是怕他对狗有什么意见,连忙地向他解释,“这狗一般白天的时候栓在这里,不会吵也不会叫,但是别看它这样,它特别有灵『性』,鼻子能闻出歹人的味,虽然不叫,但是凶起来可凶了!一般晚上12点过,我就把他栓到那边的巷口,只是今天这样才让他在这儿躺着。”
段寒江顺着保安大爷的视线看过去,那边的巷口指的就是那天他发现的车库侧门出去,那个有扇不怎么管事的铁门的巷口。
他下意识地又朝那边的门走过去,不过这会儿门关着。
如果昨天晚上撞到他的人是凶手,那他在宾馆做什么?当时钟可和林中晖还在夜风会所,他不可能知道他们会来平阳宾馆,事先来踩点。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段寒江暂时放下,换了一个角度想。
凶手在杀人之后,还光明正大地留在宾馆,那么做案的工具肯定不会留在自己身上,至少凶手穿了鞋套,还有清理现场指纹和他强|『奸』尸体后精|『液』的工具。
另外,凶手刺杀死者后拔出凶器喷『射』出的血『液』,除非凶手经验丰富,或者死者毫无反抗,不然一定会有血沾到身上。但是现场掉下沾有死者血迹的扣子,不是死者的,肯定是凶手的,扣子会掉下来,说明死者肯定有挣扎。
那么排除后一种可能,凶手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就一定有一件沾了死者血的衣服。
这些东西现在在哪儿?在封锁现场后,他们已经把宾馆所有的垃圾桶,包括宾馆周围的垃圾桶都搜索过,没有发现。
段寒江想着已经走到门口,门没锁,他一拉就打开了,望出去外面一片寂静,已经到了城市夜晚最清静的时候。
他只看了一眼就退回来,如果藏在这种地方,早就被发现了。
一无所获的段寒江不放弃地又上楼,去案发的房间里看了一遍,他脸贴在地上,把柜子底下,床底下都再找了一遍,只发现了一个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掉在床板夹缝里的安全套。
如果他是凶手,他会怎么处理能证明自己是凶手的证据?
段寒江是正常人,想不出思想变态的凶手会怎么处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地下楼。
好在,周愚那边有了进展,他回到车里就接到周愚的电话,说拿到了两边工作人员的名单,其中只有两人,两边都去了。
段寒江已经把车开上路,周愚娓娓道来声音从车载音箱里传出来,“这两人,一个叫龚胜龙,一个叫牟自强。龚胜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向来都比较积极,平时有活都抢着干,刚联系上了,正在家睡觉,挺正常的。这个牟自强嘛,就有些可疑了——”
他说到中途卖起关子,段寒江直接打断他。
“少废话,说重点!”
“这个牟自强30多岁,平时不爱说话,也不太和群,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说不上来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周愚说到一半『毛』病又犯了。
段寒江咳了一声,不等开口周愚就长话短说了。
“刚才拿到了牟自强的手机,但是打过去没有人接,现在正在找牟自强的住址。”
“有没有牟自强的照片,发给我看一下,顺便再发给夜风那个女服务员,叫啥来着?让她认认是不是给钟可取快递那个!”
“对了!牟自强在公司干了多久?有没有八年?”段寒江想起来问了一句。
周愚那头说:“我问问。”
隔了一会儿,周愚问来了回来,“这个牟自强才来了大半年,但是他以前在这家公司干过两三年,大概是6年前辞职的。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
段寒江直接挂断电话,车开往前开了七八年路灯,周愚发来了一张登记照,他也把从监控截下来的人像发给周愚。
最后,经过三方确认,证实确实都是牟自强。
三十分钟后,段寒江在一处旧小区的楼下与周愚他们汇合。
牟自强的住址几经变更,公司登记的都不对,最后还是从他一个同事那里问来的。
段寒江用眼神意示几人安静,然后顺序上楼,到了牟自强家的门口分两边站开避开猫眼,唯一的女同志杨怡君上前去敲门,但是敲了半天屋里都没有反应。
周愚小声地问:“现在怎么办?还不确定他在不在家!撞进去?”
“再打他的手机试试?”段寒江说。
旁边的人连忙又拨了牟自强的手机号码,段寒江的耳朵贴在门上,听到手机的铃声在屋里响,但是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一点声音,直到铃声自动歇下来。
“小杨,你刚是不是有根回形针?”段寒江转头对杨怡君问。
杨怡君奇怪地把别资料上的回形针取下来,递给段寒江,“段队,你不是想?”
段寒江不是想,是要做,他拿到回形针直接开锁,旁边几人都瞪大双眼,只有周愚敢说出口。
“段队,你真敢啊!这样是违规的!”周愚惊诧地提醒道。
咔擦一声,门被打开,段寒江才回头对周愚说:“我进去,你们等着。”
“可是——”
“怕什么!我现在是非在职人员,如果谁有异议,麻烦带我回局里以入室盗窃未遂处理!”
段寒江说完大方地打开门,从容在门口『摸』出手套和鞋套,都套上后才正式进门。
房子是套普通的一室一厅,格局比较老式,进门就是里面是厨房,外面是客厅,卧室和厕所并排。
段寒江走进去看了一圈,卧室里没有人,被子好好地叠着,牟自强的手机躺在客厅的茶几上。他再看了一圈,发现屋里虽然家具都比较老旧,但出人意料的干净,完全看不出来像是一个单身男人有住。
不过这只是表象,段寒江走到茶几边上立即发现了这是单身男人住处的证据。
沙发上摆了至少四五十张小黄片光碟,惹眼的包装刺激得段寒江的视觉神经直跳,茶几下的垃圾桶里满是纸巾,还有两张没扔进去的。
他蹲下来捡了一张比较有货的塞进了物证袋,然后发现沙发另一边有一个光碟播放器,笔记本电脑类似的样式。他拖过来打开,机器自动地运转起来,隔了片刻屏幕上就跳出正动作激烈的画面,和溢满整个客厅的□□。
门外齐声一呼,周愚压着嗓子问:“段队,你在干嘛?”
段寒江愣着没动,他盯着屏幕上激情的画面,心里不是有什么遐想,而是想到聂毅说过的话。
如果凶手真的像聂毅说的杀人上瘾!『迷』恋上『奸』尸了?
他倏然把播放器往下一盖,播放器被他的动作震得挪了位,『露』出底下身份证的一角,他连忙捡起来,看到是钟可的身分证。
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不慌不忙地把身分证也装进物证袋,然后起身大步走出去,站在门口对门外的人冷然开口。
“通知曾询,嫌疑人锁定牟自强,全城搜捕!”
八年前的另一个案子指的是郭栖梧连环杀人案,这个案子是绝对板上钉钉的事,凶手也已经伏法,所以安阳支队说找到线索肯定不是说郭栖梧的案子有什么疑点。
不是疑点,一定是安阳支队发现了什么八年前的连环杀人案与张林军案子之间的联系。
从警局到平阳宾馆,段寒江都有一股强烈的直觉,但是这直觉就像大雾天的路牌,总是他以为要看清了,关键地方又被挡住,直到车在平阳宾馆大门前停下,他下车见到守在门前的陆诀,他的直觉被陆诀一开口,彻底地被雾罩住了。
“段队,你什么时候复职的?我怎么没收到通知?”陆诀迎头看到段寒江,什么好话都成了挑衅,何况他一年说不出十句好话。
段寒江这会儿因为陆诀开口弄丢的灵感正不爽,能怎么不客气就怎么不客气地回答:“我们队的事也不需要通知你!”
陆诀同样不爽段寒江的态度,他要是知道段寒江还在平阳支队,宁愿耽误半个晚上的时间,也不会打电话去平阳支队要人来了解情况,他愤愤地一脚踢在门框上。
段寒江不理陆诀,视线举过头顶地走进了宾馆大门,现在是陆诀找他们配合,他就用实际行动告诉陆诀,求人要用什么态度。
和段寒江一起来的只有杨怡君,杨怡君一向以段寒江马首是瞻,陆诀看到杨怡君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又踢了门框一脚,踢得门框咯吱一声,像是替他的脚哭了。
陆诀跛着脚跟进去,段寒江不只无视了他,把安阳支队的所有人都无视了,直接找到宾馆留守的负责人问话。
“这么晚还没走?”段寒江凑上去跟负责人废话。
负责人干笑了两声,“你们都没下班,我怎么走啊!”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刚才说的人是谁?”段寒江的视线已经把宾馆大堂里的人都扫了一遍。
“就是她,宾馆的楼层保洁。”负责人指向大堂一角沙发上的一位中年『妇』女。
段寒江转头看过去,负责人继续说:“警察同志,这个案子多久才能破啊?这宾馆一直停业,我实在是难以交待啊!”
“别急,要是没有抓到真凶,你们这生意也做得不安吧?”段寒江回了一句便朝负责人刚指的人走过去。
“阿姨,都这么晚了,真是对不住!”段寒江坐到了保洁阿姨的旁边,和蔼可亲的态度瞬间拉近了‘警民’之间的距离。
保洁阿姨立即一脸慈爱地看着这位年轻的警察,回道:“我本来就是上的晚班,不知道宾馆出了事,结果一来发现又——真是作孽啊!年纪轻轻地,跟罗钰一样,多可惜呀!”
“您在这宾馆上班有多久了?”段寒江问。
保洁阿姨想了想,“有十多年了吧!宾馆刚开没多久我就来了。”
“那您能再跟我讲一讲经过吗?”
“嗯,可以。”保洁阿姨点头,回忆地说:“那时候,我还在客房部,负责打扫客房,然后吧,有一个房间退房,我接到通知去清理房间,结果我一个眼花,走错了房间!我打开门发现里面还有个男人,吓我一跳!那人戴个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结果他看到我,很凶地过来问我想干什么,根本不听我解释,把我赶出了房间!还说我再敢进去就弄死我!对,就是这句,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要弄死我!眼神特别可怕。”
段寒江等保洁阿姨说完冷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问:“您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郭栖梧的?”
“后来电视上不是报道了嘛!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了,好像隔天宾馆就杀人了,我没上班,在家没事才看电视的!还是那天我休息?反正我看到电视的时候吓死了,所以才对这个人记得这么清楚。”
“您仔细想想,您看到郭栖梧是在杀人案发生前,还是发生后?”
“应该是之前,我记得之后好几天都没有上班,我女儿还问我是不是失业了。”
“当时郭栖梧是住在杀人案发生的楼层,同一层,楼上,还是楼下?”
“好像是,是同一层,就在隔壁!没错,当时我就是听到他隔壁房间有人吵架,声音挺大的!我想要不要跟领导说一声,然后就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对,就是。”
段寒江想了想八年前,张林军的案子肯定没有做到这位的笔录,郭栖梧当时在逃,但并没有查到郭栖梧在平阳宾馆住过,至少案卷上没有。
他又问:“那阿姨,您八年前有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吗?”
保洁阿姨点头,“我告诉我家里那位了,他让我别惹麻烦,不要跟别人说。”
“好的,我清楚了,麻烦您了,您住哪儿?我派人送您回家。”段寒江十分客气地说。
保洁阿姨不好意思,“不,不用了,我住得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没事。”段寒江笃定地回答,然后起身,对已经在边上立了许久的陆诀说:“陆队,您听到了吧?”
陆诀冷哼,“你答应的自己去送!我们队也轮不到你来安排!”
实际上他本来是打算等平阳支队的人过来核对情况,然后就送人回去的,毕竟现在已经很晚了,可这么说的人是段寒江,他下意识地就反驳。
“不,不,真不用了!我能走回去!”两人一吵,保洁阿姨坐不住了,自己起身往外走。
陆诀狠狠地瞪了段寒江一眼,回头大吼:“小李,开辆车过来,送人回家。”
段寒江懒得去管陆诀人际关系上的缺陷,陆诀对八年前的郭栖梧连环杀人案不清楚,但他才把案卷看了一遍,如果把张林军的案子和郭栖梧联系起来。
罗钰被杀的当天,郭栖梧住在平阳宾馆案发房间的隔壁,而张林军没有杀人的话,那么郭栖梧最有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线索八年前他会没有查到?段寒江忍不住给了自己的头一下。
“呵,段队,要不要我借个锤子给你,你敲起来方便点?”陆诀戏谑地笑到了段寒江面前。
段寒江捋了下被敲『乱』的头发,不跟陆诀计较地回,“陆队,你还想不想要配合了?”
“我明天会去申请调八年前的郭栖梧案的案卷!”陆诀不屑。
段寒江立即站起来,“行,那我们先回了,小杨!”
杨怡君哆嗦着跑过来问:“这就走了?我们来干嘛的?”
段寒江看杨怡君刚从冰天雪地里回来似的,说道:“你有这么冷?”
“女人,畏寒!”杨怡君强调地回,然后转头对负责人说:“老板,你们是不是太抠门了,大半夜连个空调都不舍得开!”
负责人无奈地回答,“不好意思,本来今天早上空调出了点故障,就想干脆顺便清洗一下,结果刚弄一半就出事了,大堂的空调开不了。”
“哦!冷死我了!”杨怡君把头缩回来,准备冲回车里吹个暖气回魂,可她发现段寒江跟冰封了似的一动不动。
“段队?段队!”杨怡君叫了两声。
段寒江神游在外地随口回答,“空调,你再去打听一下罗钰,我先回去一趟。”
“谁是空调?”杨怡君耸着眉,她什么时候改名叫空调了?
可是段寒江没理她,转身就往外跑,她风一般地硬是追上去堵住了段寒江,问道:“我去打听什么?”
段寒江心不在焉地回:“为人,平时的作风,有没有『乱』搞男女关系什么的。”
“什么?”杨怡君不理解,为什么要她再去查八年前案子的受害人的为人作风?男女关系?
然而,段寒江没有回答,逃难似的冲出了宾馆,钻进车里,倒车,扬尘而去。
沉静的办公室里,段寒江感觉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变得费劲了,过去的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给自己放一个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的长假。
他对着洪国光,从怀里掏出他的证件,“洪局,你不用觉得说不出口,我的嫌疑也不假。”
说完段寒江把手里的证件掂了掂,然后一掌拍在桌上,转身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洪国光常年没放平过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对着段寒江的背影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洪局。”曾询蓦地站起来,伸着懒腰说,“段队这人,就像只混进狗堆里的猫,总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这对他来说也不定是坏事。”
“你相信他?”洪国光突然问。
曾询笑了一下,回答:“他不是当年的陆谨闻。”
混进狗堆里与众不同的段寒江刚走下楼梯,就见大门边周愚和杨怡君一左一右,仿佛站了两位门神,见到他立即围上来。
“段队。”
“段队!”
“别叫我段队,我现在已经不是段队了。”段寒江回答。
“这个案子结束了是不是你就能回来了?”杨怡君问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段寒江不在意地干笑了一下,“这要看案子的结果。”
一句话落地,段寒江已经走出了警局大门,在昨天案子移交给安阳支队前,他把车停在了内院,这会儿正好可以开走,只是坐进车里发现没油了。
他算了下最近的加油站距离,估计着还能开过去就把车开出了门,结果路上遇到堵车,硬是把他最后的那点油给堵没了,还被人追尾。
后面车里的人下车就开始骂,“『操』,没钱加油买什么车,本来就堵,你吃饱了撑的专门出来报复社会是不是!知道时间有多宝贵吗?你他妈浪费的是老子的生命!”
段寒江朝对方抬了抬眼,风轻云淡地说:“兄弟,违反交通规则的人是你,有什么不满跟交警去说。”
对方又骂了一句脏话,双眼一横就朝段寒江挥着拳头扑上来。
段寒江本来就在低谷的心情瞬间跌成了负值,他微一侧身就避开了对方的拳头,将对方反手押住摁到车上,下意识去『摸』手铐,却什么也没『摸』到。
他泄气地松开手,转到一边点了他的最后一根烟,对方在刚才那一下后已经不敢随便出手,一直在一旁骂骂咧咧。他全当自己听不见,等到交警过来,鉴定责任,拖车,一番下来也两个小时过去了,时间已经下午四点。
段寒江身无分文地坐在油箱见底的车里,无处可去,转头望向车窗。
一顿早餐的时间,让他跌入了人生的底谷,从意气风发的刑侦队长变成被限制自由的嫌疑犯,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不禁地想起了陆谨闻,当初陆谨闻的身份也这样转变的时候,是不是和他现在有一样的感觉?
“喂!责任处理完了就把车开走。”
车外突然有人敲窗,段寒江转眼看出去,一个年轻的交警恪尽职守地望着他。
他怔了片刻立即回身在车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找出了184块现金。他把卡全绑定了手机支付软件,现在连卡被他扔在了什么地方都完全想不起来,也不想无缘无故去补卡。
“兄弟,我有急事,车麻烦暂扣一下。”段寒江下车,184块要是加完油,他连口水都买不起了。
交警同志正要反驳他无理的要求,他倏地转身,没给对方机会,拔腿跑出了交警大队,然后揣着成了他最后的可支配财产上街去坐了趟公交。
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段寒江最有可能是凶手,如果这世上还有人确信他是清白,除了真凶外,就只有他自己。
既然如此,他最应该做的是证明自己的清白,找出真凶破案,在沼泽里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他坐到公交车最后靠窗的位置,借着车里的暖气回想案发的经过。
首先,他回去发现家门开着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注意钥匙,他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是他出门时忘了钥匙。
锁没被撬过,钥匙也没丢,也肯定不是他出门时不只没拿钥匙,还没有关门。这点他可以确定。
那么,死者是怎么进门的?
其次,他进门就发现在门厅地面上从外往里的脚印,比较浅,是从门外带进去的灰尘沾上的,痕检结果已经确定脚印是死者的。厨房里有水管修到一半的痕迹,厨房地面放着死者随身带的工具包。
也就是说除了死者,没有其他人在他下楼吃早餐的时间进过他家,仿佛就像他在家给死者开了门,让死者进门修理水管,但修到一半时发生了什么让死者停止了行为。
但死者说过是去502修水管,他住在402,经过查证502修水管的记录在死者所在的公司确实存在,而502的户主表示他家的水管没有问题,并没有让人来修。
为什么死者会把402当成502?
然后,是杀死死者的凶器,是他家的水果刀,刃长14厘米,直接捅进了死者的心脏。
水果刀是上上星期隔壁的林『奶』『奶』给他送了一袋柚子,见他用手剥,又给他送了一把水果刀,他案发前一晚刚剥了一个柚子,还剩下一半放在茶几上,刀也放在旁边。
痕检的结果表示凶器上只有他的指纹,并且没有明显被叠加的痕迹,也就是说可以排除有人戴手套或用东西裹住刀柄杀人的可能。
那凶手是如何杀死死者的?
段寒江越想越怀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当事人,他肯定也会认定‘他’是凶手。
可事实是他并不是凶手,先无论凶手杀人的理由如何,他可以肯定张林军被杀与8年前平阳宾馆杀人案有关,因为这是他和张林军之间唯一的联系。
想到这里公交车刚好到站,窗外就是平阳宾馆的招牌。
段寒江立即下车,刚出车门就看到前面不远处路边停着陆诀的车,再往前看一点,正好见陆诀从一家老旧的手机店里走出来。
他没上去跟陆诀打招呼,而是等陆诀走后,他一副顾客模样地进了那家手机店。
作为手机依赖症的段寒江没有手机很难受,但由于贫穷的限制,他现在只能买个老人机应付一下。
手机店的老板是个闲得斗地主的中年男人,段寒江走进去看了一圈,全都看不上眼,干脆随手指了一部。
老板喊价二百五,被他砍价砍到一百五,还另送他一张卡,含五十话费,老板还和他称兄道弟地成交了。
段寒江用剩下的三十块去隔壁买了包烟,给老板散了一根,然后一手撑着柜台,视线透过玻璃门望到对街,看着‘平阳宾馆’四个字,他随口问道:“老板,你在这里开店多久了?”
“十来年了吧,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大家现在什么都网上购物了,每天都跟捡漏一样!难啊!”老板苦着脸,眼里仿佛含了一把辛酸泪,段寒江递给他的烟都快被他给捏碎了。
平时连买个卫生纸也叫外卖的段寒江对老板的辛酸完全理解,他叹了口气随意地接道:“对面那家宾馆是不是也开挺久的?怎么还没倒闭?”
老板瞥着‘你问对人了’的眼神向段寒江挑了挑眉角,“这个啊,可说来『迷』信了,你看这周围拆的拆,迁的迁,到处都是流水的店,有的门面三天换一个样,可这平阳宾馆据说开了二十多年,现在还在这儿!而且啊——”
段寒江斜眼往柜台里瞥,老板的声音刻意压下来,凑近他耳边继续说:“以前宾馆里还杀过人!”
“杀过人?什么时候的事啊?”段寒江问出口来满眼怀疑,一点不像装的。
老板见段寒江不信,打算把家底都掏出来似的,“你可别不信,我亲眼看到的。”
段寒江惊异,朝老板挑了挑眼,越加怀疑地问:“亲眼看到?看到凶手杀人了?”
“那倒没有!”老板下意识地撇清,“但是我看到死人了,两条腿上全都是血,和水流了一地!”
段寒江蓦地眉头一抖,突然想起8年前案子被害人的死状,和现在案子被害人的死状。
8年前的案子是他第一次绝对正面地接触凶案现场,他对死者浑身血肉模糊的死状印象十分深刻,也因为印象深刻让他只记住了罗钰身上的32道刀伤。
但如果忽略罗钰身上不致命的32道划伤,死状可以说和张林军一模一样。
8年前的凶手,8年后的被害人,有什么理由要让张林翔的死状和8年前案子的被害人一样?
“你别不信!”老板见段寒江拧起眉头以为他觉得自己在吹牛,较起劲真来,“我是真看到了,我那时就住这楼上,对面就是宾馆的房间,那天我睡了午觉起来就去阳台往对面望,望着就望到了两条全是血的腿,然后有个男的跑进来,被吓傻了,过了一会儿就慌慌张张地又跑出去了,过了没多久警察就来。”
平阳宾馆的楼是20多年前建的,房间的卫生间窗户也临街,只要没关上在对面确实有看到尸体的可能。
段寒江好奇地问:“人是那男的杀的?”
“我看不是,他进去时慌慌张张,跑出去也慌慌张张,死的那女的一直躺那儿,满地的血,我一开始还以为又是哪个青少年跑到宾馆流孩子呢,还想那男的又是个不想负责的,就这么跑了。”
老板狠狠啧了一声,继续说:“后来才听说那是杀人了!把我也给吓死了,我还在那儿望了半天,想看那姑娘长什么样,晦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