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的宅子坐落于沙河镇的上风头,虽然前门后门俱都面巷,可前后左右却也都是密密麻麻的街坊邻舍,尤其东边还是一溜公墙。
这样的时节,哪怕没有一丝风,一旦真个烧起来,后果亦是不堪设想的。
阿芒有些惊讶的望着苏二郎,表情渐渐变得有些肃然。
而那厢始作俑者何员外倒是被阿芒一砖头彻底拍回魂来了,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方才疯脱了力,却二话没说,就扶着老管家的胳膊连滚带爬的往正院去。
主家这一跑,十来个本就被眼前大火烧的缩手缩脚的一众家丁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的,心气儿一下就散光了。只剩下两三个犹豫之后仍旧选择同苏二郎站在一道,其余一众人俱都丢下家伙什,瞬间跑光了。
有的是径直往外跑,到底逃命要紧。也有心思活泛的,抑或早就打上了歪主意的,不免悄悄跟到正院,一把抱了正厅鸡翅木长案上的前朝龙泉窑刻花玉壶春瓶才往外跑。
只在大门口同人推搡之际,一不留神就被眼尖的何满仓瞧了个正着。
顿时心如刀割,何满仓嘴上大喊了一声“大胆”,却是想都没想,抬脚就往里头冲。
有何满仓带头,刚刚爬起来的三五个青壮瞬间就把刚才的火烧火燎忘在了脑后,两眼通红,迎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跟着往里冲,见甚的抢甚的,又将保命的粮食忘在脑后了。
门槛外头一众人见此场面,有的如遇洪水猛兽般忙不迭地往后退,再是不肯沾染这等趁火打劫的土匪行径。也有的贼心生贼胆,跟着埋头往里冲。
何满仓虽然惦记粮食,也惦记这屋里的家私,可他更惦记何员外。
熟门熟路地径直踹开了何员外素日起居的屋子,见里头安安静静没有丁点儿的动静,一颗心就仿若抛到了油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得脆响。
却倏地发现角落里的闷户橱橱门大开,里头空无一物。
登时又好似数九寒冬,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冰水兜头浇下来,浇得他牙齿打颤,头昏目眩,脑中一片空白。
嘴角翕翕了半晌,才忽的意识到这屋里并没有丝毫翻动过的凌乱迹象,瞬间回魂,眼睛里就有了如饿狼扑食般的精光,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此时正厅里已经跟进了土匪没有两样了,别说那些个字画瓶罐了,就连三尺长两尺宽的鸡翅木长案都被人合力抬了起来。
何满仓喉头一甜,可到底心里眼里只有何员外,根本顾不上这些,抿紧嘴唇,四下一打量,还是一咬牙,顶着灼热的热浪同浓烟,抬脚往后头摸去。
而此时烟雾呛人的偏院里,也已是临锋决敌了。
颖娘同果娘刚被心惊肉跳的何娘子同丫头从地窖里接出来,就被背了个褡裢仓皇过来的何员外同老管家堵了个正着。
何员外看到没看其余三人,只找颖娘,气喘吁吁地喊她:“颖儿,快跟祖父走!”
颖娘一听到何员外的声音,身子就自有主张地往后瑟缩,又下意识地就要迈步,只刚刚迈出左脚,被何娘子牵着的左手一紧,小小的身子就钉在了当地。
何员外不住地往后院方向张望,脸上赤红赤红的,不知道在想甚的,也不知道是否后悔,不过心思绝对不在颖娘身上,倒是没有留意。
何娘子这心里却是透亮的,更是心头一酸,用尽全力攥住了颖娘的手,并上前一步,将她护在了身后。
可怜的孩子,心里到底有多苦,饶是这么一丝丝的甜,就能叫她念念不忘。
老管家看着却是眉头一紧,不由朝颖娘微微躬身:“大小姐,老爷唤您呢!”
颖娘嘴唇紧抿,没有做声,也没有动。
何员外已是等得不耐烦了,张口就要骂,何娘子却已是抬头挺胸,牵着一双女儿一壁往外走一壁同何员外道:“爹爹,事不宜迟,有甚的待出去了再说罢!”
老管家张口结舌,何员外亦是一滞,转过头来,就看到了颖娘同何娘子紧握在一起的手。
已经到了嘴边的辱骂就这样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何员外睁大眼睛,抖着手指:“你,你们……”
却只是说不出话儿来,头面四肢倏地发麻,已是喘不过气儿来了。
何娘子看着面色变幻的何员外虽然心有不忍,可不得不说,此时的她,更看重一双女儿。
忍痛看向老管家,眼底就有了哀求之色:“钱叔,咱们先出去罢,再迟就来不及……小心……”
何娘子倏地瞳孔放大,“小心”两个字儿喊得声嘶力竭,却已是迟了一步了。
何满仓已是一阵邪风似的刮了进来,浑浊的眼睛露出凶光,紧紧黏在何员外背上的沉甸甸的褡裢上,劈手就要夺。
一口气梗在胸口的何员外当下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背上一痛,下意识地抱住了褡裢,何满仓冰雹似的拳头已是接二连三的轰在了他背上。
老管家目眦欲裂,一拳头砸在何满仓的颧骨上,三个人很快打成了一团。
果娘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管不顾地扑向了离她最近的颖娘,何娘子倒吸一口冷气,想都没想就要冲上去,丫头已是气到倒仰,这都火烧眉毛了,竟然还要因为一己之私没完没了的作践时间,这是嫌自己命太大还是怎的!
刚一把拽住何娘子,却听到前头正院有骂骂咧咧的喧哗声传来。
“不好!”当机立断:“婶子,土匪们过来了,咱们先回去。”
说着就抱起果娘,当先往西屋去。
这回果娘没再拒绝回到那个黑洞洞的地方。
何娘子咬紧嘴唇,头也没回的拉着颖娘跟了上去。
一口气将她们姐妹塞进地窖,又满心惦记着何员外同苏二郎,便拜托丫头替她照看颖娘同果娘:“我得出去看看……”
丫头自然不肯:“这怎的能成,那些土匪实比着火还要来势汹汹,您还是先避避风头吧!”
说着也不待何娘子说话就拦了她的话头:“这都甚的辰光了……”
只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了何满仓怨毒的声音:“街坊们,大伙儿一起上啊,打死何满仓这个狼心狗肺的绝代股,他胆敢焚烧粮食,这是要绝咱们的根啊!”
何娘子同丫头大惊失色,正要站起来,忽的地动山摇。
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