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中堂,安之认为,这人生第二跪就是跪个‘规矩’。”
“规矩?”
李鸿章一听,就来了兴趣。
看到众人或诧异或不解或有所思的神情,何长缨笑着朗声的说道:
“何为规矩?规矩就是方圆,孟子曰: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安之昨日在津海关道,因为安之本是一介布衣,又不是到道衙递状纸打官司,所以可以不跪道衙里的这个‘规矩’;今日安之来总督府衙得见中堂大人,虽然依然是以着一介布衣的身份,不过却是来拜见我肥西德高望重的长者,所以就心甘情愿的要跪这个长幼尊卑的‘规矩’。”
丁汝昌听得大张着嘴巴。
――居然还能这么玩?
还‘德高望重的长者’?嗯,当然老中堂也的确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不过这小子可真够不要脸的!
这马屁拍的可是‘啪啪’的响。
“哈哈,好一个规矩;算你小子能胡搅缠。”
李鸿章扶须长笑,算是认可了何长缨的这个关于‘规矩’的狡辩。
盛怀宣的脸色也重新变得生动起来。
人家何长缨已经说的很明白,在你道衙不跪是因为之前人家何长缨和你盛怀宣没那份交情,他何长缨又不是官员,也不是来打官司,更不是来拍你马屁想从自己这里弄好处的,你凭什么让人家无端下跪。
至于刚才这个跪拜,人家何长缨也不是来跪中堂大人的权势的,人家是以着晚辈的名义,来跪乡党里面的尊敬长者。
随着李鸿章的笑容,大堂里面的人除了一脸郁闷的丁汝昌,其余人都是笑了起来,算是认可了何长缨‘填坑‘顺利,没把自己给埋进去。
然而何长缨费了这么多的口舌,目的显然不止于此,可是李鸿章似乎没有听明白何长缨的另一层意思。
在刚才的话里,何长缨连续用了两次‘一介布衣’,表明自己现在无官无职。
而且何长缨几乎都赤裸的不穿内裤的坦白说道,自己之所以在津海道衙‘不跪’,也是因为自己没有官职,享受不了官员们‘半膝跪’的待遇。
而自已又不愿去磕那种五体投地的,平民百姓见了官员磕的头,所以才有了这次‘跪于不跪’的争辩。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的媚眼似乎算是白抛了。
“中堂,安之似乎对无辜捋了哨官的顶子,满腹冤屈啊?短短几句话,一连用了两次‘一介布衣’。”
在张佩纶看来,当官真是即操心又劳力,哪有自己这样一介无官文士,指点江山,笑傲王侯来的过瘾?
而且在他的心里深处,当年马尾海港无数战舰上那滔天的大火,法兰西巨炮的轰鸣咆哮,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凄厉的嚎叫,不时的在寂静的深夜里把他惊醒,让他心灵颤抖,汗水淋漓。
所以这些年来张佩纶多次推辞李鸿章的抬举,坚持不就官衣,而心安气和的原意当一个师爷幕僚,给老岳父出谋划策。
不过这个何安之既然想当官,张佩纶倒是不介意拉他一把,提醒提醒老中堂。
张佩纶的话,何长缨听的那是一个入耳,尤其是‘无辜’两字,简直不啻于画龙点睛。
他感激的给了对面坐的的张佩纶一个致谢的眼神,张佩纶微微一笑,表示小事儿,不值一提。
何长缨的这个坦荡要官的眼神,顿时也被他斜对面坐着的那个五十出头的五品老文官瞅到了,不禁莞尔一笑,心想着:这小娃娃好胆量,直接跑到总督衙门来要官了。”
“嗯?”
李鸿章听女婿的话,倒是一愣,这些年来进他总督衙门,诉苦的要钱的那真是过江之鲤,这么坦荡的要官儿做的倒真是罕见。
“哈哈,没想到写出不俗的《少年中国说》,说我们是一群老朽昏聩的何安之,原来竟是一个官迷;啧啧。”
丁汝昌作为李鸿章的左膀右臂跟了李鸿章多年,再加上本来就是一个武将,所以在李鸿章的面前说话就没有太多的讲究,逮到了这个话题,哈哈大笑的继续嘲讽着何长缨。
李鸿章听丁汝昌这么说,也是笑着满脸的皱纹,想听听这个骂自己这一屋子老家伙都是‘老朽昏聩’的何安之,怎么辩说。
“丁军门大谬矣!”
何长缨对着坐在他左上首的丁汝昌拱拱手:“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盛唐孟浩然也曾经赋诗言志‘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现在诚遇国家危亡之际,安之既然不愿‘端居’的独善其身,那么就要为国为民做一些事情;而在中国,想做事必先要做官。”
说到这里,何长缨潇洒的挥袖站了起来,在众人各异的眼神里重新走到中堂,神情严肃的对着李鸿章深深一拜:“安之今日进入总督衙门,不为别的,就是要向中堂老大人借一艘‘舟楫’。”
满屋俱静,众人都惊讶看看深拜不起的何长缨,又看看端坐在高堂主位的李鸿章,不知道李鸿章会如何回答。
盛怀宣李经方张士珩张佩纶四人,更是紧张的看着深拜着的何长缨,站在各自不同的角度,他们四人对这个何安之的印象都是相当的不错。
今年5月,招商局的帮办郑观应推荐了一个叫孙文的家伙进入总督衙门。
那家伙虽然满嘴跑马,大谈毫无边际的改革革新,但是其中也并不是一无可取之处,可惜中堂大人不待见他,结果孙文就气呼呼的不知道现在跑哪里去了。
假如中堂大人今天不满足这小子的愿望,估计又是一个不知道明天要跑到哪里去’要官‘的孙文。
“想要做事必先做官,安之此话说的恰当;”
李鸿章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问道:“欲济无舟楫,不知道安之想在我总督府衙借一艘什么样的‘舟楫’?”
“现今东洋兵马霍霍,窥视我大清领藩,小子只想向中堂大人借一营的天兵,去平壤荡平倭寇,为我大清北洋守好辽东这个门户。”
图穷匕见,水落石出,废了这么多的口舌,何长缨终于说出了自己今天进入总督衙门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