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过来坐在这里。”
李经方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好酒量的小老乡,有些发呆的傻站在大堂中央,就微笑着开口说道。
众人落座,仆人送上茶水,何长缨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耳朵边就响起了一个不极和谐的声音。
“刚才听了杏荪的话儿,心想着这位能写出《英灵祭》的何安之,是何等笑傲权贵的风流人物?哪料到原来这跪和不跪,也是要看人的。”
丁汝昌原本和何长缨素不相识,当然也更无纠葛,只不过前两天何长缨写的那篇《英灵祭》里面的几句话,彻底的得罪了他。
“在广乙焚毁,操江被俘,济远远循,陷于孤立无援之死地,然全船将勇却怡然不惧,誓于敌寇势不两立!”
丁汝昌一想到这几句话,就感觉老脸被这个何长缨当众打得啪啪作响,心里就怒着想着:你何长缨想出名就出名,干什么要踩着我北洋水师的腰眼子博上位?
所以丁汝昌一看到盛怀宣嘴里的这个‘生来唯余这一丝傲气而已’的风流才子,进了总督府衙居然就毫无傲气的捺头就跪,心里面就更加的不齿鄙夷,忍不住刺了一句。
盛怀宣一开始也是饶有兴趣的想看看,何长缨这个‘笔架山’到总督府会有一番什么样的做派,说辞。
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三十岁的‘小狂士’,还是比较有好感的,所以盛怀宣刚才就连说带笑的用讲述名士风流典故的口气,笑着讲了这个小插曲。
就是想提前在老中堂这里点个卯,别万一一会儿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坏了何长缨的锦绣前程。
谁知道何长缨这小子一进门就跪下了,那跪的真是一个麻溜啊,惊得盛怀宣直咧嘴。
现在被丁汝昌这么一句‘哪料到原来这跪和不跪,也是要看人的’,夹枪带棒的说下来,顿时说的盛怀宣有些下不来台,脸色就控制不住的难免僵硬起来。
何长缨心里一叹,这哥们可真不地道。
咱们没仇吧,第一次见面,我又没干过你闺女,上来就想这么整我?
问题是哥要是这么轻易的就被你整趴下了,那比你多了一百多年的经验真是白活了!
所以何长缨决定这次一定要高高的跳起来,好好的踩一踩这个冒头的丁提督。
“知我者丁军门也!”
何长缨大咧咧的朝着丁汝昌拱拱手:“我这跪的确是要看人的。”
何长缨的这话一出口,满屋变色。
李经方和张士珩两人一脸讶然,心想着安之老弟怎么如此的实在?就是心里面真的这么想着,话也不能说出来啊!
只这一句话,别人先不说,就把杏荪这位北洋里面的财神爷,给彻底的得罪死了。
听了何长缨的这句话,盛怀宣脸上的微笑就更加的僵硬了。
他端起茶杯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心里倒是并不很生气,只是一阵遗憾。
――本来还以为国朝又要出一位惊才绝艳的风流人物,谁知道竟是个二愣子,可惜了!
倒是李鸿章和左首的那个五品文官,还有那个一身布衣长袍的中年文士,依然不动声色的望着何长缨,知道这个小兔崽子绝对还有下文。
就像八股文做文章一样,刚刚何长缨这小混蛋的这句‘知我者丁军门也,我这跪的确是要看人的’,就相当于八股文中的破题,也可以说是点睛。
破题越另类,越比走偏锋,‘故为大言’,则就越能引人注目,吸引眼球。
下面就是看他有没有能耐,把自己挖的坑给填平,只要别把自己给埋进去了,那就是本事。
那个中年文士有心相帮一把何长缨,就笑着问道:“安之,此话怎解?”
看到何长缨望过来的询问眼神,那个中年文士远远的对着何长缨拱手作揖道:“贱名幼樵,中堂手下的一杂闲帮衬而已。”
原来这家伙就是张佩纶啊!
何长缨佩服的望着这个中年布衣文士,心想着老哥你可不是一个‘杂闲帮衬’这么简单。
你丫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帮衬’的把李鸿章十七八岁的漂亮闺女都搞到手了,简直就和娶了九房姨太太的袁大头一样,是自己的人生偶像啊!
于是何长缨也一脸敬佩的朝着张佩纶拱拱手,然后转头将目光放到丁汝昌的身上:“丁军门,在安之看来,人有两跪。”
“何为两跪?”
听到何长缨这么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趣,注意的侧耳倾听,就连张士珩这个醉心于枪械火药的技术性官员也不禁好奇的开口询问。
“简直是笑话!如你这般说,老佛爷你跪不跪?皇上你跪不跪?你的父母你跪不跪?”
自小就没读过书,还是在淮军刘传铭部当将领,才学会认字的丁汝昌,身为一个直白的武夫,当然搞不明白文人之间这些津津乐道的诡辩文字游戏。
丁汝昌自认为自己一句话就揭破了这个轻狂小子的瞎话,得意洋洋的痛打落水狗的继续追问着何长缨:
“你既然已经跪了李中堂,这就已经用了一跪,那剩下一跪你打算给谁?”
“呃――”
本来一脸云淡风轻名士风韵的何长缨听着丁汝昌的质问,顿时就傻了眼。
卧槽!这岂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例子?
根本就没法沟通好么!
“哈哈――”
看到何长缨被丁汝昌一句话给问傻了,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就连李鸿章也笑的掏手绢去抹自己眼角的泪花子。
“禹廷,你不要打岔,安之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你让安之把话说下去,我倒想听听他的‘两跪’是什么?”
李鸿章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
丁汝昌听的就有些气闷,他手下的刘步蟾,林泰曾这些家伙也都爱说这些云山雾罩是似而非,不阴不阳的混账话,让他历来都是深恶痛绝。
他冷冷的看了何长缨一眼,心里面就更加的讨厌这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了。
何长缨无奈的翻翻白眼,振作起精神说道:“安之认为,这第一跪就是跪‘敬畏’;敬天地父母之恩情,畏生命世事之无常。”
“敬天地父母之恩情,畏生命世事之无常,这话勉强倒是说的通。”
李鸿章点头算是认可了何长缨这句有着投机取巧嫌疑的话,好奇的问道:“那第二跪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