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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苏箐打她姐姐苏毓那儿说话回来,路上下了小雨,她走在长廊外头,衣裙只叫雨水打湿了些边角,她袅袅娜娜的走进房来,将门儿一关,把边上的烛台一点,便去解腰上的衣带,准备换身衣裳。

“苏箐姑娘,我劝你还是慢些再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的手刚在腰上,房内却忽然响起了一个低哑又冰冷的声音,没有男子那般嗓音粗犷,也不似女子般娇柔甜美。

光听声音,竟听不出对方到底是何方人物,苏箐说不好对方到底是个男子,还是个女子。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苏箐下意识就要喊出声来,一道白影忽然闪到面前来,于这夜色之中,她那身轻软的雪白纱衣倒仿佛烟雾穿在身上般,在黑暗轻风之中微微摇曳。一只冰冷的手指也贴上了苏箐的嘴唇,那岂是人能有的温度,人若冷成这样,怕是早早就死了。

“嘘——”

鬼魅白影低声道,她脸上还蒙着块纱巾,只露出一双狭长妩媚的凤眼,漆黑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仿佛幽冥飘零来的枯蝶,那双眸子里凝着青青的鬼火,眼角桃红,微染脂粉,好似清晨叫露珠打落的桃花。

其实苏箐哪敢说话,她感觉那寒意从自己的嘴唇部分冲入了身体,迅速从嘴唇牙齿传递到了身体的每个部分,几乎整个人都咯咯打颤了起来,恶寒打脚底心冲上胸口,她有心想退开,却脚软的动弹不得。

“好姑娘。”荀玉卿倒真没怎么想吓苏箐,见她小脸儿都快发白了,声音微微放柔了些许,用极和善的口吻缓声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不必紧张,这件事问完了,我便走了。”

“你……”苏箐的声音发颤,她扶住了细长的烛台架,抖声道,“到底是人是鬼?我……我没有害过人啊!”她脸上充满了恐惧与惊疑不定,听声音却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江湖上最不容轻视的两类人就是女人跟孩子。

荀玉卿往后撤了撤身,犹疑苏箐被吓坏的模样究竟是真是假,今夜的月光不算太亮,他的轻功本就好,在正狭小的房间里施展开来,更如幽魂般。苏箐甚至隐隐怀疑起莫非是她前不久收入手的那些古董美人画成了精,半夜来与她说话。

“前不久,有两个苗女来见过你们。”荀玉卿坐在镜子前,苏箐的梳妆台放在她床榻的拐角处,因此刚进门来时,苏箐未能瞧见荀玉卿,可荀玉卿却能通过桌子上的那面镜子,将苏箐瞧得一清二楚。

“不错。这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苏箐咽了咽口水,慢慢挪开了步子,刚要转身开门逃跑,腰上忽然一紧,竟是一条极长的绸带,好似绳子般,一头在那白影手中,一头系在她身上,苏箐竟不知是什么时候系上来的。

白影轻轻一拽,只是将苏箐拉离了门,淡淡道:“我并不愿意伤你,你也千万不要叫我为难,好么?”

“好……”苏箐微微吞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暗生疑窦起来,心道:她这般厉害,要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可自打方才起,她除了要我住嘴,绝不与我接近一步,难不成真是什么冤魂野鬼,怕人的阳气不成。

她这般想着,脚下就不由得往前试探的走了一步。荀玉卿心中一凛,他自打入江湖以来,接触的纵然并非全是老江湖,却也少有如苏箐这般天真少女的,便暗道这姑娘莫非是要与我动手不成。

那绸带要说武器也可以,要说衣物的装饰也说得过去,全看荀玉卿怎么用,他手指一绞,淡淡道:“你若是想找死,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你明白么?”

苏箐听得浑身一僵,杵在原地看着荀玉卿,迟疑着点了点头,这白影的身影真如魑魅般来去无踪,更何况苏箐心中认定她绝对是美人画里逃出的艳鬼,暗道:我绝不可惹怒了她,说不准她是有什么苦衷的。

“那两名苗女,寻你是要什么圣物,是么?”荀玉卿低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苏箐脱口而出,她转念想到,既是美人画里的艳鬼,自然是听见她们当时说了什么了,那知道也不足为奇,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当时在这房间里听见了是不是。”

荀玉卿暗道你这闺房我还是第一次来,之前差点摸到柴房里头去,苗女来找你麻烦的时候,我指不定在哪儿呢,哪来什么当时在,这好一顶黑锅也太随便就扣在我头上了。

只是这会儿却不好说出口来,他暗想看来姑苏双燕果真与他一样,便淡淡道:“那苗女为什么觉得你们有圣物?”

“我也不知道。”苏箐不屑道,“她们苗蛮的东西,送给本姑娘,本姑娘都不屑要呢!还什么圣物,很厉害,很了不得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总问我与姐姐是不是什么‘毓箐’,我跟姐姐一个单名毓一个单名箐,旁人称呼,自然是唤我们毓箐姐妹,她们听了便跟发疯了似得,非说我们有什么圣物!”

毓箐……玉卿……

荀玉卿的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这件事说不好是一个极大的乌龙,姑苏双燕纯属是因为姓名而被无辜殃及的。他慢慢眨了眨眼,想着演戏总归得演全套,便又慢慢抬起头来,轻声道:“你说的都是实话么?”

其实瞧苏箐的模样也看得出来,她说得绝不是假话,除非她身上还揣着个古代版的小金人,否则荀玉卿料想一般人演不来这么真情实感。

“自然是实话。”苏箐愤愤道,“我骗你做什么?”

“好。”荀玉卿点点头道,“你没骗我,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缓慢又幽远了起来,暗夜无声,他流云般的下摆如同雾霭涌动,苏箐刚眨了眨眼,却见屋内已经空无一人了。

苏箐呆呆的站在屋内,她忽然在屋内翻箱倒柜了起来,把床底桌底,凳子底下,哪怕是东西夹层的空隙都翻过了,却没见半个人影,她的裙子这会儿已叫翻找时的灰尘弄脏了,可她浑然未觉,呆呆的坐在床榻上。

“哈!我……我真的见着鬼了?”她倒在床上,将身子一侧,既然荀玉卿人已不在了,那在她心底里,自然是好奇与欣喜压过了恐惧,将被子盖住脑袋,又是兴奋又是恐惧,暗道,“其实那鬼倒还挺漂亮的,也不是很坏,只是问些问题,听说书人说,这些鬼好似只是怕寂寞的很,那我遇上的这个女鬼,她一定是没什么朋友咯?”

涉世未深,对鬼怪与才子佳人还充满期待与幻想的苏箐在房中如何幻想便就此压下不提。

荀玉卿轻功卓越,他其实本没有离开房间,悄悄上了房梁,待苏箐背过身去翻找,他才从窗户处溜了出去,其行动之轻盈,竟没叫任何人发觉。

也不知柴小木那儿怎么样了,不过问不问得出来也都一样,这的的确确是件大乌龙,压根没半点价值,只是可怜柴小木受了好大委屈,牺牲自我穿女装,结果竟然没半点用处。

不过权当姑苏半月游,放松放松心情,既知苗女是冲着自己来的,荀玉卿反倒不惧了,心中一定,这便赶赴约定的地点。

月亮又出来了,街上除了打梆的更夫,就没有什么人了,秦雁买得这身衣服十分飘逸,穿倒是好穿,各处用了十分的心思,细节琐碎精致,夜风吹拂,白纱翩然,荀玉卿站在人家屋顶上,像是随时随地就要飞天而去。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荀玉卿闪身转过,便看见一个“熟人”——仇天,他竟没察觉到仇天什么时候来的。

看来真是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来姑苏搞了个大乌龙不说,大半夜赶着聚头还要碰上仇天。

那八个字大概也就是仇天肚子里所有的墨水了,他握着剑,很有点儿随时随地就要拔剑出鞘的意思,面上倒是十分和气。荀玉卿暗暗冷笑道:倒是还算有些绅士风度。随即他就被自己这个冷笑话给冻得浑身发抖。

“我与你并无仇怨。”仇天淡淡道,“我也很少对女人拔剑,所以——”

“所以?”荀玉卿在面纱下冷笑,暗道前情人都看不出来,仇天你个小龙虾(小聋瞎)。

见荀玉卿好似浑然没有一点反应,仇天的脸色微微往下沉了沉,他很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给带给荀玉卿的压力却绝不止缩短了两步而已的距离,澎湃而浓重的杀气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几乎形成了实质,空气仿佛都被凝结住了,沉重无比。

“把信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仇天的脸上露出了既残酷,又冷漠的假笑:“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对我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

什么信,又是什么鬼东西,苗女找我要圣物,你这个辛夷的旧前任来找要什么信,难不成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了家十八号当铺,专门有人给我枕头底下塞东西不成?

“是么?”

荀玉卿面无表情的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哦?”仇天挑眉道。

“你也会生孩子吗?”荀玉卿充满真挚的、诚恳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