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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显然并没有难倒那两名苗女,反而无端激怒了那位肤色黝黑的小姑娘,她的指甲很长也很尖,甲尖泛着点青蓝的幽光,神色愤慨。

即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光看她的肢体语言,荀玉卿约莫也猜得到不外乎是一些:你居然还装傻!

诸如之类的话。

这是一间热闹的客栈,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荀玉卿忽然笑了起来,他微微垂着头,趴在了木桶的边沿上,他听见了秦雁的脚步声正慢慢接近这个房间。两名苗女想不通荀玉卿为什么笑成这个模样,紧接着便听见门外几声敲击声响起。

“玉卿,你睡下了么?”

秦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肤的苗女抢过身来,她纤细的腕口贴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刀刃,此刻微微转出小半,紧紧贴着荀玉卿的脖子,那从她袖中爬出的“黑丈夫”却不知为何,忽然怯懦的退缩了两步,不肯再进。

“快!”她低声催促道。

这句汉语她说得倒是蛮好的,语气也充满了威胁之意。

“我睡下哩。”荀玉卿运起真气,笑盈盈道,“睡得可香,千万不要来打扰我。”

那白肤苗女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无奈听不懂中原人的话里有话,只是半信半疑的盯着门外秦雁的人影。

“这样啊。”秦雁的身影似乎远了一些。

两名苗女微微松了口气,但顷刻之间,木桶中的水乍起,猛然喷溅而出,姑娘家爱美爱净,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她们俩便忍不住往后撤了一撤,只在一息之间,衣架上的外衣已被掠去,木栓断裂,门被推了开来。

“小姑娘。”

荀玉卿微微侧过头,不紧不慢的系着衣带,衣服不算太厚,吸饱了水,隐隐约约有些发透,那乌黑油亮的长发缠着那具身体,好似鸟类漆黑的羽毛覆盖着身躯。

两名苗女满脸臊红,身影已闪到了窗边,恨恨的瞪着这个狡猾的中原人。

“在中原偷看男人洗澡被人知道。”荀玉卿略有感慨,“吃亏的可不是男人。”

他话音刚落,秦雁已经走了进来,窗户大开着,空空荡荡的。

那两名苗女来得时候就像晕头转向的小麻雀,走得时候更是仓皇逃命,好似刚刚是荀玉卿才是那个偷看人洗澡的恶霸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秦雁将门虚掩上,看着一地的水渍,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于是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荀玉卿的腿便离开浴桶的遮挡,出现在了秦雁的视线之中。

他似乎刚沐浴完,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一双又长又韧的腿,从那件刚刚及膝的袍子下显露了出来。与那张风情万种的面孔不同,荀玉卿的穿衣打扮几乎堪称清心寡欲,衣色也鲜少穿极热切张扬的,这样近乎狼狈的模样,竟凌乱的透出一种别样的诱惑来。

秦雁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动了一下。

也许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他的双腿显得很苍白,但非常直,而且肌肉紧实,赤足踏在水中,好似月夜下化身而来的幽魂魅影。

木桶上挂着的篮子已完全打湿了,两块雪白的澡巾更是湿了大半,荀玉卿这会儿也只能勉为其难,勉强扯出底下干燥的地方来将头发绞干。秦雁很缓慢的眨了眨眼,他走过去把窗户关上了,然后退出了房间,淡淡道:“一盏茶之后我再过来。”

荀玉卿自然不无不可,秦雁做事向来善解人意又细心,即便是自己开口,也未必会这么妥帖。

等秦雁回来的时候,荀玉卿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他的头发被澡巾搓成一团,正在用沾了桂花油的梳子打理头发。他看起来好像有点高兴,还哼着小调,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忍俊不禁的憋笑着。

秦雁走了过去,极自然的从荀玉卿手中接过梳子与桂花油,缓缓道:“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荀玉卿的头发很长,但有些毛躁,这会儿披在身后,好像一匹光泽柔软的黑缎上被抽出了线头。秦雁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但又不好开口让荀玉卿多珍惜自己的头发,便只是用梳子多沾了桂花油,极珍爱的慢慢为他打理头发。

“你绝不会相信的。”荀玉卿狡黠道,他想起方才的情形,仍觉得好笑,整个人趴在了床边,吃吃的笑,那头青丝也如一条黑蛇般从梳子里游了出去。

“你还未说,怎知我不会相信?”秦雁只得将梳子放下,又单手将荀玉卿扶正起来,低声道,“坐好些,我不好梳。”

刚刚这句话其实如秦雁平日那般,温声细语,透着一点近乎宠溺的无奈。

可不知怎的,荀玉卿却忽然想到了岁栖白威严的面孔,他脸上的笑一凝,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没有再乱动。

顿了顿,荀玉卿又再笑了起来,他望着地板上的水渍,轻轻道:“刚刚有两个苗族的姑娘呆在我的房间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有点啼笑皆非,神情变得古怪了些许,忍不住道,“你绝想不到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我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那你心中是如何想的?”秦雁不紧不慢道,手上不曾停顿。

荀玉卿古怪道:“我要是说了,你可不准笑我。”

“我绝不笑你。”秦雁道。

“我觉得我好似一个正在洗澡的姑娘,被两个凶狠狠的恶霸瞪着,更可气的是,她们只为求财,不为求色,我连非礼都喊不出口来。”荀玉卿说得自己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身体微微打着摆。

秦雁轻轻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肩头,低声道:“别动。”

荀玉卿果真立刻老实了下来,气氛一时无声,他便问道:“这会儿小木应当睡下了吧?”

真叫人奇怪,他好似格外担忧关心柴小木。

“嗯,他睡得很早。”秦雁虽知荀玉卿绝瞧不见,但仍是点了点头,他手上梳发的速度稍稍慢了些许,问道,“你说的那两名苗族姑娘?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就是姑苏……”

“如果没错,我想就是打伤姑苏双燕的那两位苗族姑娘。”荀玉卿道,“总不见得这么巧合,还有另一对苗女不成。她们好似是来找圣物的,说是卜旎送给我的东西,他送我的东西多了去了,都是一些小物件,我实在不知道她们要找哪样。”

秦雁想了想道:“卜旎是之前所见的,与你一道同行的年轻人吗?”

“是啊。”荀玉卿点了点头道,“就是,解了你身上非见红的那个苗族小哥。”

秦雁已将这一头如云般的长发尽数都抹上了桂花油,他将梳子放在桌子上,伸脚勾过张椅子坐下,神情微微有些凝重:“若说为了寻找丢失的圣物而来,且不说那位卜旎少侠给你留下了什么,她们又是为何要打伤姑苏双燕?”

“我也想不通,瞧她们的模样好似是很急的,按道理来讲,本不应当去找姑苏双燕的麻烦。”荀玉卿拨开链剑,将银蛇卡子别在了鬓发上,免得凌乱的碎发遮住视线,疑惑道,“江湖流言不靠谱的很,我觉得绝不可能是情仇。”

秦雁略一思索,问道:“你的意思是,姑苏双燕极有可能拥有这两位姑娘所说的圣物?即便不是,她们应当与这两位姑娘有所关系?那么,你想去姑苏走一趟了。”

“我确有此意,这几日来发生的事实在云里雾里,我想去问问姑苏双燕,说不准她们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荀玉卿点了点头道,“只是,恐怕耽误了小木的行程。”

秦雁奇道:“我们哪有什么行程?”他微微笑了笑,说道,“这儿反正没有柳剑秋的消息,你不必多心,明日我们改道便去姑苏,姑苏地大繁华,说不准消息更多。”

“说得也是,但愿如此。”荀玉卿点了点头,其实他倒不是担心没有柳剑秋的消息,而是在思考柴小木之后要走的剧情,不过想了没一会,他就完全的抛之脑后了。现在剧情已是乱七八糟的了,要真放柴小木随便乱跑,说不准还更要命些,倒不如乱个干净,三人一道在江湖中行走,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全。

外头好似下雨了,还下的很大,顷刻间便从无声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荀玉卿听见了。他不由得看向窗户,说道:“那两个姑娘刚刚跑出去,要没个落脚的地方,恐怕要淋成落汤鸡了。”

“你先前还当她们是恶霸,如今又关心起来了?”秦雁玩笑道。

“总归……她们也只是两个小姑娘,又没有做什么天大的坏事,还憨得很。”荀玉卿微微笑了笑,他道,“孤零零的从苗疆跑到中原来寻什么圣物,人生地不熟的,想必也有些磕磕碰碰的。”

秦雁不以为然道:“江湖儿女,多是五湖四海闯遍。”他言下之意便是荀玉卿心肠太软,想得太多了些,只是委婉的没有说出来。

“是呀。”荀玉卿只笑,赞同了秦雁的话。

秦雁瞧着他孤寂的侧脸,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荀玉卿不是在说那两个苗女。

他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