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余子式站在阶下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拾阶而上。晨光熹微,提灯的宫女穿着青色的宫服立在阶旁,有几个偷偷打着哈欠,连带着手里的灯火都轻轻飘摇。余子式越过他们,走到咸阳宫前立定,看着侍者迈着轻快的步伐小步地去往殿内通报秦王。
片刻后,黑衣的宫侍提着灯低腰走出来,“赵大人,陛下有请。”
余子式点点头,神色平静,他随着那宫人走了进去。
很明显,勤勉的君王连早膳都没用,一听见臣下求见便简单梳洗了一下召见来人。嬴政甚至都没穿朝服,只是披着件黑衣的长衫腰间系了根黑色的带子,他坐在青玉的桌案前,手抵着桌案打量着余子式。
“参加陛下。”余子式敛袖行礼。
“起来吧。”
“谢陛下。”余子式直身,抬头看向嬴政。
“有何事不能在早朝上说?”
“陛下,昨日臣去接了昌平君。”余子式顿了一瞬后平静说下去,“路上出了些意外。”
嬴政轻轻皱了下眉,“什么意外?”
“昌平君沿途……”余子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嬴政,“咸阳城外农户有一对双生子,恰巧遇上了昌平君,昌平君彼时刚喝了些酒,醉意之下闹出了些小事儿。”
嬴政眉头紧了紧,他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他抵着桌案的手轻轻敲了下桌面,片刻后问余子式:“你是负责秦律的,依你看如何处理?”
“依臣所见,昌平君是醉酒之下闹出的风波,且未出人命,昌平君又是王室宗亲三朝重臣,此事有关王族颜面,不宜宣扬出去,臣以为当使些银子好好安抚那农户一家人,封锁消息,低调行事。”
嬴政点点头,看着余子式的眼神略显满意,“无意之过,也应该受罚,让昌平君拿出黄金百两赔偿给那户无辜人家,不能委屈了农户。”
“是。”听了嬴政的话,余子式袖中的手捏紧了,脸上却依旧平静,他接着说下去:“陛下,昨夜臣自作主张,调了支禁卫军护卫驿舍,臣担心昌平君路上之事被随从侍者等人不小心披露出来,到时候怕是要满城风雨,臣一时情急,还望陛下恕罪。”
“这倒是有些过了。”嬴政看了眼余子式,片刻后道:“派人尽早将禁卫军调回来,重兵围着来觐见的封臣,有些不像话。”
“是。”
嬴政倒也没有什么责备余子式的意思,他也清楚熊启的性子。熊启滞留咸阳城外许多天,故意给人难堪,怕是与赵高结下了些梁子,两人小打小闹嬴政就当没瞧见,不过火就成。他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一抬头赵高还站在原地,抿着唇沉默不语。他有些诧异,随即微微侧头问道:“赵高你还有事?”
余子式像是经历了许多挣扎一样,缓缓抬头看向嬴政,片刻后他撩起衣摆平静跪下,“陛下,臣有几句话想说,望陛下恕臣越矩之罪。”
嬴政倒是第一次见余子式这模样,随即道:“起来,有什么话你想说的就说吧,大秦朝堂何来越矩不越矩?”
“陛下,疏不间亲,这些话为人臣子原不该说,只是为人臣子,当以国事当先。”余子式没站起来,平静地说下去,“陛下,昌平君是楚国太子之子,楚国嫡系正统血脉,若是按亲疏,他离楚王更亲近些。数十年前,大秦破楚军,逼楚迁都,楚国子民东移,留下旧都郢陈,为了安抚楚国百姓,秦王命昌平君镇守郢陈,先王也是看中了昌平君的楚国血统。
再说郢陈,郢陈是楚国故都,风俗人情沿袭旧楚,境内也是楚人为多,昌平君于郢陈治下多年,常年与楚人打交道,难免不起同宗同德之念。自然,这是人之常情,昌平君为大秦立下过卓越功勋,治理郢陈也是兢兢业业,仅凭他楚国血统就猜忌他为免有失偏颇,不过臣以为……”余子式抬头看了眼嬴政,后者点了点头。
“说下去。”
余子式轻轻吸了口气,平静抬头看向嬴政,眼中一片坦荡,“陛下,臣不敢猜忌昌平君,着实是昌平君的封国郢陈所处位置过于重要了,如今秦国在山东诸国的形势大好,不到三年必然攻楚,而郢陈就在攻楚的必经之地。臣只是担心而已,秦人攻楚,若是昌平君亲眼瞧见自己的兄弟血亲、自己的故国子民被秦人杀戮劫掠,他到时会倾向于哪一方?”余子式顿了片刻沉声道:“陛下,昌平君占据郢陈,封国内兵马多楚人更多,若是一旦反戈,攻打楚国的大秦兵马就是腹背受敌,伤亡不可估量。”
嬴政看了眼余子式,将“腹背受敌”、“不可估量”两个词又默念了两遍,他觉得赵高还是委婉了,若是真的出现那场景,唯一的形容词只能是:
全军覆没。
“可昌平君没有什么过失。”嬴政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仅凭着他的楚国血统就猜忌他,会伤了朝中老臣的心。”嬴政顿了片刻后接着道,“我幼年时,他对我扶持甚多,王室人情淡薄,兄弟交戮也不少见。”他抬眸看向余子式,“昌平君是我血亲,于我有恩。”
“陛下,外臣越矩了。”余子式平静低头,谢罪道。
嬴政看着余子式,片刻后他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伸手将人轻轻扶起来,“不是你越矩了,是我失虑了。”他轻轻叹道,“着实是这些年,身边的故臣越发零落,我倒是真有几分孤家寡人的意思了。”
“陛下。”余子式抬头看向嬴政。
“无妨,你接着说下去,以你所见,当如何处理这事?”嬴政轻轻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合适不中听的,今日过后我权当未曾听见。”
“谢陛下。”余子式深深看了眼嬴政,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依臣所见,昌平君是大秦忠义之臣,他自幼便生活在咸阳,与陛下与秦王室甚为亲近,骨子里还是偏向于秦国的。只是,若让他继续留在郢陈,亲眼看着秦人与楚人交伐,到时候动摇与否就难知了。”
“你是说,留他在咸阳?”嬴政思索了片刻后道:“他没有过失,留禁咸阳落人话柄,大秦不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国士。”
“陛下,留在咸阳不一定是留禁。”余子式轻轻笑了笑,“兴许是升迁。”
嬴政的眼中倏然划过一道光,他看了眼余子式,片刻后笑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道:“也是,升迁。”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余子式端着袖子平静地往咸阳宫外走,他一步一步踏着长阶缓缓走下,一身黑色朝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浮动,露出腰间垂下的一枚青玉官印。他的眼中很平静,平静得有些渗人。
……
宫中府库,小院中金色的阳光细细铺了一地,余子式席地而坐,手里轻轻把弄着自己的官印。他面前坐着郑彬,郑彬看着他那副阴沉平静的神色,下意识搓了搓手中捏着的杯子。
郑彬知道余子式让禁卫军围了驿舍的时候,基本上大部分朝臣都还不知道这事。他当时正在给自己那没起床的败家娘们烧热水,一听到消息差点把一锅滚烫开水泼自己身上,他发现赵高的确是个正儿八经的秦国文臣,因为他真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于是一大清早,郑彬趁着大部分朝臣还没起床赶紧将围着驿舍的禁卫军连撵带哄弄走了,回身就奔着余子式这儿来了。结果一推门发现他就穿着件整齐的漆黑朝服端端正正坐在院中,手里摸着那官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子式见他来了,随口就将刚才与嬴政的对话给郑彬说了一遍,郑彬明显没想明白余子式干这事是出于什么目的。
听毕,郑彬啧了一声,贴近了些说道:“赵大人,我给你把你干的这事儿理一下啊。你就是去接个人,然后你就把在郢陈手握重兵的昌平君得罪了,你得罪了人不赶紧将人请回去,还特意说服秦王将他留在了咸阳……我能问一下,赵大人你想干什么吗?”
余子式看了眼郑彬,平静道:“知道升迁是什么意思吗?”
郑彬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镇定道:“我觉得,我大概还是知道的。”
“升迁的意思是,职位超过他原本的官阶亦或是爵位。”余子式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熊启已经被封昌平君,这些年在郢陈也没什么军功,所以不会是封爵。”
“对,所以呢?赵大人,昌平君本来就是个重臣,如今他留在咸阳还升迁了,你就是他的下属了你知道吗?若是运气差些,说不准他还是你直隶上司。”郑彬无语了,“赵高,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没错,他本来就是个重臣。”余子式将郑彬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淡淡问道:“那他本来是什么官职?”
“大秦相……等等,大秦相邦。”郑彬说着忽然皱了下眉,“不对啊,这没法升啊。”大秦相邦位列三公之首,这官职已然封顶了。
余子式轻轻抿了口茶水,“官职可以封顶,但是手中权柄呢?”余子式看向郑彬,“所以若你是秦王,你会怎么办?”
郑彬拧眉看了眼余子式,沉思半晌后道:“猜忌之心已起,权柄是不可能交付的。”昌平君当年与吕不韦把持朝政的事儿,虽说是吕不韦主导,但是到底对秦国与秦王嬴政都留下了极深的影响,秦王不可能真的将权柄交给昌平君。
“是了。所以?”余子式垂眸淡漠道。
郑彬看着自己平静到让人有些害怕的同僚,想了许久,他犹豫着道:“权柄交一部分给他,同时找个人牵制着他。”
“对,找人牵制他,所以这个人会是谁?”余子式提醒道:“昌平君曾经是大秦相邦,政治手段朝堂谋略均是真正的一流,他作为楚国公子,却曾经执掌过大秦的兵器制造,履历何等令人震撼。如今的朝堂,谁的声名比得上当年的他?”
郑彬拧着眉,想着想着,他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李斯?”
余子式终于抬头看了眼郑彬,轻轻说了一个字,“对。”
郑彬想起李斯的温吞样子,想起那大秦廷尉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一时之间觉得这真是今年年底的一出大戏啊。昌平君熊启若是想获得权柄,必然是从李斯那儿夺过来的权柄。而对于政客来说,钱财美人甚至父母子女都是可以商量的,但是碰到“权”这个字,动一下那就是血海深仇,家国大恨啊,更何况是一路从小吏爬上来,手中权柄都是踩着他人尸体夺到手的廷尉李斯,这人连总是“凡事好商量”的老好人王绾都看不顺眼,何况是妄想分他权力的昌平君。
满朝文武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牢狱里的大韩王孙韩非?当年立誓一起建立天下新秩序的同门师兄弟都是这下场,昌平君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了。
而且郑彬还好巧不巧又记起一件事,昔年李斯还是小吏的时候,昌平君就已经凭着出身入主大秦朝堂手掌重权了,李斯一步步爬上来的时候,昌平君已经凭着血统指点江山了。这两人若是对上,简直是掀起大秦朝堂上贵族和寒门时隔数年的又一场血雨腥风啊。
细思极恐的郑彬抬头深深看了眼余子式,他略显惊恐道:“赵高我问一句,人熊启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阴他?”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余子式对人下这种手,简直有几分赶尽杀绝的味道。
余子式眼中的锐利夹着杀意一闪而过,“他该死。”摸着手中的青玉印,他的情绪有一瞬间的起伏,随即又平静下来,他低头喝了口水,“熊启不是想回去郢陈吗?运气好的话,留个全尸回去应该没问题。”
郑彬听了余子式的话,极轻地皱了下眉,良久他斟酌道:“赵高,我感觉有些不对劲。”
余子式没有说话,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等到余子式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些,他对着郑彬平静道:“不会出事,秦王那儿我只说到了“升迁”,余下的事,陛下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与我无关。”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情绪有些不对。”郑彬皱眉道:“你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余子式低头压抑住眼底的情绪,再抬眼已经是一片淡漠了,“你既然来了,和你说件事儿,前些天有人雇高渐离刺杀我,我觉得那事儿有点不对劲,你想办法查一下。”
“高渐离?”郑彬念了一遍这名字,竟有些异样的熟悉。
“还有,我把李寄亡叫过来了。”
“嗯。”郑彬点点头,“对了,你被刺杀,你没事吧?”
“你说呢?”
“……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郑彬看了眼坐在案前拿着自己的官印把玩的余子式,点了点头确认道。
余子式没理他,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觉得这时候胡亥该醒了,随手将杯子放下,他起身打算离开,“我先走了。”
“你上哪儿去?”郑彬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皱了下眉,“赵高你真没事?”
“没事。”余子式看了眼郑彬拽着自己的手,示意他松开。
“那你到底为何对昌平君下手?一个失势的边境封臣而已,除了玩弄娈童外也没折腾出什么大事来。”郑彬仍是不解,“你把他往死路上逼,你图什么啊?”
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一个失势的边境封臣,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癖好,耽于享乐与男色,仗着自己的资格辈分恣意横行,对,的确是很普通的权宦老臣而已。”
“人就过年进咸阳拜年送礼,这事儿他也挺冤的,你怎么就盯上他了?”
余子式轻轻笑了一下,垂眸看向郑彬,他缓缓道:“谁说他冤了?”五个字从平静说到杀气毕露。
郑彬的脸色微微一变,“你什么意思?”
余子式看着郑彬,“你就没想过,攻楚之战中,郢陈若是真的倒戈,会是什么结局?”
“不……不会吧?”郑彬狠狠皱了下眉,说着话眼神却幽暗了起来。
余子式伸手轻轻拍了下郑彬的肩,“堂堂楚国太子之后,楚王氏嫡子,在秦却只能当一个陪臣,一当就是四十多年,且无论功勋如何卓越,秦人永远记得他的楚国血统,记得他是芈姓熊氏,猜忌与忌惮永远如影随形。”余子式很是疑惑地问道:“郑彬,你为什么丝毫不怀疑熊启他真的会反呢?”
“他……”
“因为他是个倚老卖老的失势权宦?因为他是个好玩娈童的昏庸老臣?还因为他在最容易受猜忌的时候还亲自上咸阳送礼叙旧?”余子式慢慢说着,眼中的笑意越发冷冽。
然后,他收回放在郑彬肩上的手,回身往外走。
留在原地的郑彬握着手中的杯子,一点点加重了力道。
余子式走出大门的时候,迎面忽然扑上来一个人影,他轻巧地侧身避开,那人砰一声砸在了门上,余子式侧头看了眼,发现是徐福。他转身就走。
后者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住余子式的袖子,“赵高!你要救我啊!李斯威胁我啊!他想淹死我啊!”
“你又怎么了?”余子式拧着眉问道。
“前些天你不是让我劝说秦王不要东巡吗?我就和秦王说东边有蔽日之瘴气,夺宫之大凶星象,实在不宜出巡。”
“真的有?”
徐福嘿嘿一笑,没说话。
余子式看了眼徐福那副没救了的样子,回头往外走。
“不是,赵高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秦王刚打消了东巡的念头,李斯就找上我,他说东海有蓬莱岛,问我有没有兴致去出海求仙药会见仙人,他说为人臣要为陛下肝脑涂地,他还说最近工匠造船偷懒,船只容易在半路漏了!漏了!娘的,赵高他说半路船会漏!他还要我肝脑涂地!赵高!你要救我啊,我可是为你办事啊!赵高!”
余子式摆了摆手,头也没回。
眼见着徐福嚷嚷地愈发大声,郑彬从院子里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镇定点,莫慌莫慌。”
“船会漏啊!我还要肝脑涂地啊!”徐福吼道。
“莫慌。”郑彬摸了摸徐福炸开的鬓角头发,“廷尉大人最近有要事,这两天肯定顾不上你了。”他摸了下下巴算了算后对徐福道:“至少这半个月吧,船应该是漏不了的。”
徐福一副“你们在玩我”的惊恐表情。
郑彬安慰道:“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你早做准备,说不定还有活路。”
“什么准备?”
“唔,会浮水吗?多练练,真在海中沉船了还能游回来,说不定还能气一气李斯。”
徐福:“……”
……
余子式回到自己的府邸,推门进去的时候,胡亥还睡着,一张脸埋在被子里皱着眉,像是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余子式伸手摸了下他的头发,看着少年白净的脸,他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颤,连带着脸色都苍白起来。
他能杀了熊启,可胡亥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他一直都很温驯,即使是吵架了也会默默走过来服软低头,想起胡亥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眼神,余子式拽着床沿的手越来越紧,胡亥根本还是个孩子。
怎么办?
余子式正失神地想着,忽然听见耳边轻轻的一句,“先生。”
他立刻低头看去,胡亥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静静看着自己,一双漆黑的眼睛澄澈干净,余子式觉得心中某一处被狠狠揪紧了,妈的,他觉得这么让熊启死了真是让他太痛快了。
“先生。”胡亥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伸手揉了下眼睛,像是没睡醒还有些迷糊,“什么时辰了?”
“还早着。”余子式收拾好情绪轻轻笑了下,“再睡一会儿吧,没事。”
“可今天的秦律还没有抄完。”胡亥像是下意识一样伸手拽着余子式的袖子,一双眼里睡意朦胧。
余子式心中一酸,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没事,今天不抄了,你再睡会儿吧。”
“先生你刚去哪儿了?”胡亥仍是拽着余子式的袖子不放。
“我去处理些事儿。”担心他着凉,余子式伸手将他扶回去,把被子重新盖严实了,“想睡就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胡亥眨了下眼,睡眼惺忪却不愿意睡回去了,“先生,我可以抱着你睡吗?”他问这话的时候,像是仍然没有彻底恢复清醒一样眨了下眼。
余子式看了他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拒绝,他伸手解下腰带褪下外衫,掀开一角躺了进去,胡亥伸手就缠上他,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他怀中,抱得紧紧的。余子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
很快的,他就听见少年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抚着他头发的手停了下来,余子式看着少年沉静的睡颜,伸手给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他原想从床上起来,却由于被抱得太紧愣是没掰开胡亥放在他腰上的手,斟酌了一下,担心吵醒胡亥他终于放弃。
“对不起。”他盯着少年的脸,轻声说道。当初他如果能稍微多想一些,兴许事情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他轻轻抚上少年的脸,片刻后没再忍心看,别开了视线。
他睁着眼躺床上,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说来他差不多也是一夜没睡,躺下久了渐渐睡意也上来了。
思绪渐渐远去。
冬天的被窝很暖和,胡亥抱着自己,余子式不知不觉渐渐闭上眼,竟也是慢慢睡了过去。
余子式刚一睡着,胡亥倏然睁开了眼,他微微起身盯着被子里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良久小心地伸出了手,他看着他的脸,手悬在他脸上半寸的距离处,却始终没敢真的碰上去,他担心他会忽然睁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胡亥轻轻叹了口气,将手移开了。
胡亥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刚好盖上男人的肩。然后他泰然自若地重新抱上去,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