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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啊!田恬同志的这份请假报告,是你批准的么?”支书坐在干部椅上,一边翻看着桌上的文件,一手夹着烟,状似不在意的问道。

高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支书八成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不然请假这么点小事,自己已经签字批准了,他不可能再来过问。

如果说他和田恬两个人的事最不愿意让谁知道,那就非支书莫属了,一来不愿意让田恬在他心里挂上号,因为被他惦记上的女人都没啥好事。二来就是支书现在虽重用他,但对他一直也没完全放心,因为他孤家寡人一个,也没啥要求更没啥把柄让他抓着,这样的人用起来心里能托底么。现在他和田恬的事,不正是上赶子送弱点给他拿么。

但相比偷偷摸摸的恋爱,他宁愿对付支书这点花花肠子,现在他问了,就不能抱着侥幸的想法企图蒙混过关。不然这个老不要脸的,真敢去田恬那找突破口,来试探他的真实想法。

高原一脸憨厚的挠挠头,有点羞涩的说道:“是的支书!我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应该给批这个条子,但是不给批她就又哭又闹,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隐晦的暗示一下,聪明人心里就都懂了,支书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吸了口烟,以过来人的口吻对他说道:“你个小高儿啊,平常看你又精又灵的,怎么在女人这方面上这么不开窍。女人你能惯吃能惯喝,唯独不能惯脾气,这刚开始你就打这么个底儿,以后还不得变本加厉啊,一言不合就得跟你又耍又闹,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高原的眨巴眨巴眼睛,略带迷茫的说道:“我也不懂这些,就是她一哭,我就没主意了,说什么都想答应了。”

听完,支书哈哈笑两声,笑声里饱含了对初哥的轻视和嘲笑!不过这样才好,人就是要有不足的地方,用着才让人放心啊。

“你啊,完蛋!在我身边跟这么多年了,学也该学到点儿了。老话说的真不假,聪明人不长情筋,说的八成就是你这样的。”

高原嘿嘿傻笑,一脸的难为情,完全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模样。

“你自己注意点分寸,可别搞出什么事情来,这些下乡青年都是主席老人家的战士,出了事我也兜不住。”

这事儿在支书这就算暂时翻篇了,高原把这事放在了心里,多个心眼儿是必然的,但不可能时刻防备。之前说要给田恬带点粮食,但她一个女同志,出门在外身上带包粮食,那就是明晃晃的请人来找她麻烦。

思来想去,高原掏了件夹袄,把粮食都缝在了衣服和裤子里。可不凑巧的是,出发的前一天,就开始没完没了的下起大雨来,而且这雨还没有停的迹象。一大队通城里的都是环山路,还是最简单的黄泥石子路,一到雨天雪天路就特别不好走。现在豆大的雨点哗哗下个不停,兴许哪段路就会有泥石流或者路面下滑,非常的危险。

她赶紧跑道机务队,想问问趁这雨没下透,路上还算硬实,还能不能出车了。机务队的人本着安全第一,说雨停了看情况才能定能不能出车,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时大时小,天擦黑了才算是停下。

时间这么晚了,今天是肯定不会出车了,只能等转天。但第二天清晨,这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就像昨天一样,又是连天雨。机务队的人明确的告诉她,这种情况队里肯定不会冒着风险出车的,如果半路滑进沟里,这个责任算谁的。任凭田恬好话说尽,奈何机务队的人做不了主,人家是按规章制度办事。

田恬有点急了,本来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出门这么不顺利,她总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她直接跑去找高原,高原是老司机,自然告诉她这种天气,根本就出不了车。

“高大哥,你想想办法,我这心里总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我怕不及时赶回去,可能就会成终身遗憾。”

现在的大事是什么,不是正治原因就是食品问题,前者就算她回去也没什么卵用,让她不安的只有后面这个问题。就怕父母走太急,没安排好田家两老,他们岁数又大了,根本没什么能力出去找吃的。去寻求帮助,他们俩人都是右p,人家喊打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帮助他们。

两天连天雨下来,山路都不用想,肯定是泞的没法走。现在天又没热起来,没个几天路都恢复不了,田恬算是给高原出了个大难题了。

但是我们工人阶级说的好,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

拖拉机是队里的公共财产,要在不符合制度的情况下送田恬,就属于私人事情了,没法开拖拉机。而且拖拉机体积大,在这样的天气下走山路更不安全,高原借了两个雨披和一个自行车,载上田恬就上路了。

现在的山路和村路,就是挖开道后撒了一层碎石子,天干气燥的时候还好,除了颠簸点灰大点好歹还能走。但只要下点雨,就完全不是个样子了,下多少雨就能积多少泥。有宣的洼的地方,一脚踩下去,都能没到大腿根儿。而且又是在前两天的那个点儿,又开始下起雨来,山里的山风又硬又大,俩人去的方向还是顶风。

这样的条件下骑自行车,还带着个人,笨想想都知道难度有多大。没一会儿高原这汗就下来了,迎着打在脸上的雨水,视线都模糊了。有的路段勉强能骑起来,有的地方自行车一上去就陷下去半个轱辘,加上雨越来越大视线也不好,高原干脆下来推着车走。

“高大哥,让我也下来走吧。”

出发前高原给田恬身上穿着超大的雨披,脚上也套着高筒雨靴,背包用塑料布裹的严严实实的放在胸口的雨披下。

“别动!你下来我也是得推着车走,你还是老实坐着吧,别把身上带的粮食弄湿了。”因为是顶着风,高原一张嘴说话都灌一嘴的雨水。

没出发之前,田恬光为心里莫须有自己吓自己的想法提心吊胆了,她是害怕这些发自内心的强烈情感,因为她知道这并不完全属于自己。她怕如果忽视这种感受,原主会因为这个契机夺回身体!她虽然不爱在这样缺吃少穿又没人权的年代生活,但她更不想死,万一原主回来了,她又回不到以前可怎么办。

所以她顺从内心,把原主的家人也当成自己的亲人,因为她发现,除了田家人,她对其他人事再没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如果她照顾好田家人,那原主也就没什么不甘愿的了吧。因为这次的感觉特别强烈,她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根本没考虑过别的,现在看到高原这么遭罪,她心里感到特别的内疚。

“高大哥,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连累你跟着遭罪。”

高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着说:“这算啥!如果有事你不找我我才生气呢,咱们俩可是有亲密革命情谊的同志关系!为了你,刀山火海我也绝对不眨一下眼。”

这样的情话,乍一听让她很想笑,但入了心后,却感动的让她想哭。人这一辈子,又能碰见几个肯为你打破规矩、风里雨里的人,她何其有幸。

田恬伸出胳膊,搂了下高原的腰,脸贴在他冰凉的雨衣上,心里却暖烘烘的。

“高大哥加油!”

听她甜甜糯糯的撒娇,高原瞬间就觉得充满了力量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不就是下点小雨路也泞点么,就这点小问题,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小宇宙燃烧起来吧!

高原就像启动了小马达一样,一口气翻山涉水,不费劲儿!

走到一多半时,之后就没有山路了,那样就会好走很多,而且雨还停了,视线好了也能走的快点。

高原刚想停下车来休息一下,脸色突然一变,大喊一声‘小心’,就护着田恬,迅速往前推车。

田恬还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发生了生么事呢,就感觉头顶上哗啦哗啦的有砂石滑落的声音。她这才暗道一声‘坏了’,俩人怕是碰上山体滑坡了。

万幸的是,俩人已经马上走出了山坡,不幸的是,高原护着田恬头顶的手,被落下来的石头给砸伤了。虽然没出多少血,但瞬间就肿起来了,整个手胀的跟个大馒头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

到底是小女人,经不起什么什么事儿,一连串的变故下来,吓得田恬哭了出来。

“高大哥!你受伤了!现在还离医院那么远,怎么办。”

高原活动了下手掌,感觉应该不是伤到骨头,就是皮外伤而已。见田恬捧着他的手哭的惨兮兮的,不止不嫌她烦,反而非常喜欢她这样为他流泪、为他牵挂。

他摸摸田恬的头,作为伤员的他,反过来安慰道:“没事的,没伤到骨头,只是皮外伤而已。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么,有一次我偷张老三家的苞米,让他把我手骨都打裂了,当时也没条件去医院,没多久自己就长好了。

这说明什么啊!说明我身体好着呢,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事儿,根本不值得你哭成这样。”

田恬眼泪儿巴嚓的看着他,心疼的说道:“我记得你说过的所有的事,所以之前有机会,我往张老三家的水井里撒了一大把泄叶粉。

以前你受伤、被欺负我不在,管不了,我也不追究了。现在你有我了,就不许你逞能!看你受伤我心疼!”

像赌气一样,田恬最后一句话,带着哭音的对他喊道。但看在高原的眼里,更像是在喵喵叫的撒娇。

高原活这么大,尝尽了人间的辛酸冷暖,受尽了欺辱和白眼。如果说每受伤一次,伤心一回,他就形成一层保护膜来保护自己,到现在为止,他的心早就如上了金钢铁板一样坚硬了。

但这小丫头不过就几句话,就让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柔成了一汪水。恨不得从胸腔里把它掏出来,这样才能离让它悸动的田恬,更近一步。

只是,这小丫头不是说以前的事不追究么,那往人家水井里投泄叶粉是闹哪样啊!而且俩人不要太心有灵犀哦,当初他年纪小,知道干不过张老三,也是在他们家井里投的泄叶。而且还连投好几年,他们家人隔个一年半载就拉脱肛一回,这才消停几年啊,他刚不生气,又换田恬去祸害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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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是下午四点的,俩人早上六点就出发了,三点多才到火车站。

如果按田恬的想法,她不想管什么火车,还是原主的心情,大不了就晚两天,也要先陪高原去医院看伤。

但是也巧了,俩人进城后,正巧碰到其他大队的人也要坐这趟车回家。高原怕之后走没有人照顾她,就保证自己的伤绝对没看起来那么严重,肯定没伤到骨头,一会儿指定第一时间去医院包扎,千磨万说总算把田恬先送上了火车。

因为灾荒的缘故,好像探亲和出门寻找机会的人特别多,火车上人满为患。很多人门口挤不进去,都是从车窗往上扒,田恬在高原和其他人的帮助下,总算是上了车。但车门口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随着人流往车厢中间走。

现在的卧铺票,那是只有干部或特批才能买到的,在绝对政策之下,高原那点小本事也起不了多大的用处。废了挺大的劲儿,才算买了张坐票,但这个座位,也要到前面省城才能空出来。因为现在小站不卖坐,高原给她买的是两张票,一张是他们这到省城的站票,一张是省城到家的坐票。

所以在到省城之前,她只能在这挤成沙丁鱼一样的车厢里,寻找夹缝求得生存。

之前来的路上,虽然她一大半路都坐在车上,但因为路太难走,她整个人也是紧绷的僵着的。现在一放松,就感觉累的不行,现在火车又没提速,出奇的慢,到省城还要三四个小时,站是肯定站不住了。

如果换没插队之前,就算累,为了田家大小姐的形象,她咬牙也得坚持。但经历过下乡这种虐心又虐身的事情后,还有什么是比自己活得舒坦更重要的事情么?形象?!那是个什么东西,能吃么?

一场下乡运动,好像又把她从高贵大小姐,打回到了以前那个邋遢宅女一样。田恬费劲挤到座位附近,坐在了车厢的地板上,这时她已经又累又困,眼皮也睁不开。她抱着膝盖团城一团,想睡一会儿,却一会儿惦记高原的伤势,一会儿又担忧田家二老的命运,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充斥着车厢里各式各样嘈杂的声音。

那几个其他大队的熟人,路途比田恬还要远,这一路上有他们关照着,还算是平安。就是中途停站的时候,上来了几个要饭的,每到一个座位,他们一句话没有,就是跪下先‘咣咣’磕头。不给东西的话,说啥也不起来,给钱也行,给粮票也行,吃的更好。

这一拨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到田恬他们这来磕头的,是一个看着就十一二的孩子。田恬这会儿正惦记家里,为了求个好因果,她狠狠心给他掰了半块玉米饼子。路上的干粮,田恬一直揣在背包里,因为要给这个孩子干粮,她才打开了背包。里面一共五块饼子两个鸡蛋,这就等于钱财露白了一样,一下就被这个乞讨团伙给盯上了。

其他座位都只有一个人过去磕头,现在知道田恬有吃的,这帮人呼啦一下过来轮班不停的给她磕,估计是认为她小姑娘面儿嫩,东西好糊弄。

田恬是没坏心眼儿,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心地还能挺善良,但这些不代表她就是圣母。用一点代价求个福报,她也求个安心,还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但没等她炸毛呢,旁边儿那几个一路的同兵团大汉,就先站出来给她出头了。这帮人一看田恬不是独身一人,不是那种他们能欺负住的单身女性,连反抗都没有就赶紧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小田同志,你也太不小心了,这种时候粮食怎么能往出拿!怨不得高同志千叮咛万嘱咐,要不是我们跟着,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还不得受欺负。”

这人嘴上这么说,却也和刚才那群人一样,眼睛直往她背包上瞟。田恬冷哼一声,也怪自己关心则乱,现在钱财露白,不舍出去点是消停不了了。不过也好,给点吃的,自己这一路有人关照,也省得高原欠他们人情了。

田恬拿出两块饼子和一个鸡蛋,递给那几个人,说:“谢谢同志替我解围,这一路上就麻烦你们了!”

客气的话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人家也痛快,连让都不让就接了过去,但也说:“放心吧同志,这一路上有俺们,谁都别想熊你!”

田恬在火车上整整坐了一天一夜,天又黑透了才到家里。从高台车站上下车,车站前除了一盏昏黄的路灯,和几个同下车的乘客,周围是漆黑一片。

现在可不像以后,一年到头不管是白天晚上,想上哪伸手就能打到车。现在就只有公交车、火车,交通工具都是国营的,到点人家就下班儿了,一分钟都不会多等的。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蹲一宿票房子,第二天天亮了再走,可田恬这会儿有心鬼催着,一刻都等不及了,就着夜空微弱的星光,就开始往家里的方向走。

之前就说过,田家是资本家,住的是庭院楼阁,闹市区里当然没有条件建这种宜住宜赏占地又广的大宅。从火车站走到田家,得有小十里的路吧,现在开始走,加快脚步的话,天亮前怎么也能走到了。

现在城建不好,除了火车站那段路,其他的地方零零星星才有一盏路灯。路上又没有私家车经过,连个醉汉都没有,在这安静又茫茫的黑夜,田恬孤身一人上路,光想就够瘆人的了。

她也想退却,可心里像有股热火一样灼烧着她,让她总有现在不马上回家,就过不去今夜的紧迫感。

虽然挺恨原主这股执念的,但想到田家两老对她无私的关心和爱护,让她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太过美好,她想一辈子抓在手里,也不想他们有事。要是她早回家这一晚,就能救这两位慈祥老人的性命,那她就咬咬牙拼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口一松,虽然她没听见,但就是感觉到有人跟她说了声谢谢。之后就是一阵轻松的解脱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她的内心深处,渐渐飘向了远方。

田恬明白,怕是原主感受到了她的真心,放下了最后的执念。而从此时此刻开始,她就是真真正正的田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