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攥着那块温热的石头,掌心沁出细密汗珠。月光穿过神农架的箭竹林,在他褴褛的布衣上投下斑驳光影。野人送他的这块“金石”,此刻正发出幽幽蓝光,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呼吸。
“这是……鸭子屙金子的石头?”老药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尖。林羽慌忙将石头藏进怀中,却见老药农的瞳孔猛地收缩——月光下,他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红毛巨人,身高足有两丈,猿臂垂地,赤足踩碎满地落叶。
“莫怕。”野人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指尖轻点林羽心口。刹那间,他仿佛跌入万顷竹海,无数金光在竹叶间游弋,化作细小的野鸭衔着金粒飞向云端。老药农的惊呼被风卷走,唯有野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回荡:“此石属山精,沾染凡人气,三日内须送归原主。”
五马石下的悬棺洞中,张五郎的木雕神像正渗出暗金色血珠。土家族猎户阿甲跪在傩坛前,牛角号呜咽着撕裂夜色。三天前,他们围剿的野猪群突然暴起,领头的獠牙猪竟口吐人言:“张五郎的猎叉,插在你们祖先的坟茔上!”
“猎神在上!”阿甲的刀尖在火把下抖得厉害。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谶语:若见野人穿红裙,便是猎神归位时。此刻,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月光里浮现金色光斑,竟是百只野鸭叼着金叶掠过山崖。最前头的那只,左翅上分明缠着半截猎叉残片。
张五郎的雕像突然剧烈震颤,倒立的身躯缓缓扶正。傩坛上的朱砂符咒无风自燃,猎户们惊恐地发现,神像眼底竟映着野人山洞的轮廓——那里,三百年来无人能进的“绝龙岭”,正渗出汩汩暗红岩浆。
黑举人抚摸着野人碑上的刻痕,指腹渗出的血珠在碑文上晕染开。三百年前,他的先祖正是用这块“金石”铺就了通往京城的官道,却不知每块金石下,都镇压着半具野人尸骨。
“自幼相伴,爱之如亲……”碑文末尾的蝇头小楷突然蠕动,化作青烟钻入他眼耳口鼻。黑举人眼前浮现出幼年场景:书房里蹦跳的红毛小兽,教他识字时沾着墨汁的绒毛,还有王氏被野人救下时,那双含泪的琥珀色瞳孔。
“轰——”五马石方向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野人洞的岩壁上,竟浮现出与碑文一模一样的图腾。黑举人突然大笑,癫狂地撕开衣襟,露出胸前与野人无二的猩红胎记。三百年的恩怨,终究在神农架的云海中化为齑粉。
林羽站在野人碑前,掌中的“金石”已化作普通卵石。三百年来,不知多少采药人、猎户、书生在此轮回,将贪念与执念刻入石碑,又被野人族群以神秘方式消解。
“你可知,野人并非怪物?”张五郎的虚影从云雾中浮现,倒立的身影竟与碑文上的图腾重合。他指尖轻点林羽眉心,万千野人虚影在云海中浮现:有骑着野猪的驯兽师,有捧着野果献祭的少女,还有抱着婴儿哼唱摇篮曲的妇人。
“我们本是山神遗脉,因秦时修长城逃入深山。”张五郎的声音裹挟着松涛,“人类总将恐惧赋予未知,却不知我们也在守护着这片土地的魂魄。”林羽忽然明白,野人送宝、猎神归位、碑文显灵,皆是神农架云雾编织的寓言——提醒世人:万物有灵,贪念终将反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雾,野人碑旁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山鬼非鬼,乃未化之神;人心若镜,方照见真如。” 林羽将半块“金石”埋入绝龙岭的熔岩中,余下的半块,静静躺在张五郎倒立的傩神像前。神农架的晨雾中,传来悠远的猿鸣,似在唱诵新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