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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九州民间志 > 明朝那些事20《金凤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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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德年间,顺天府宛平县西巷有座三进的青砖宅院,门楣上悬着块褪了色的木匾,隐约可见“陈记绣庄”四个描金大字。春分那日卯时三刻,绣庄后院的海棠开得正盛,十七岁的绣娘陈巧儿正伏在雕花窗台上,指尖捏着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目光却凝在案头那支鎏金点翠凤头钗上。

那是支极精巧的钗子,凤首微昂,喙间衔着粒鸽血红的宝石,尾羽上的点翠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像要振翅飞出满室春色。巧儿记得这是上个月母亲临终前,从贴胸的锦盒里掏出来的,冰凉的钗身贴着老人掌心的温度,临终遗言混着痰喘声碎在她耳边:“等你哥回来,把钗子交给他……巷口槐树第三块砖下,埋着你爹当年的账本子……”

巷口的老槐树粗可合抱,巧儿蹲在树根旁扒拉青砖时,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土。第三块砖下果然有个油纸包,拆开时却不是账本子,而是半幅残破的素绢,上面用朱砂画着曲里拐弯的线条,角落盖着枚模糊的朱砂印,像是个“永”字。巧儿攥着素绢和金凤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抬头便见辆青布帷子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帘掀开条缝,露出张敷着厚粉的脸。

“可是陈巧儿陈姑娘?”驾车的汉子跳下来,从袖中掏出张洒金红纸,“城南周记绸缎庄的喜帖,明日酉时三刻,周大少爷纳征,请姑娘务必到场。”

巧儿捏着喜帖的手指发颤。周记绸缎庄的大少爷周明轩,是她从小定亲的未婚夫。去年腊月,周父突然派人来说要退亲,理由是巧儿的哥哥陈世昌在扬州经商时卷了周家的货款跑路,至今下落不明。母亲急火攻心卧病半年,终究没能等到儿子回来。如今突然收到纳征的喜帖,喜帖上烫金的“周陈联姻”四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疼。

第二天傍晚,巧儿换了身月白襦裙,将金凤钗别在鬓边,揣着那半幅素绢出了门。周府门前张灯结彩,红漆大门前两盏气死风灯映得满地通红。她刚走到石阶下,便被门房拦住:“什么人?”

“我是陈巧儿。”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内传来轻笑,穿月青缠枝莲纹夹袄的女子款步而出,鬓边斜插着支和巧儿头上一模一样的金凤钗,“这不是巧儿妹妹吗?多日不见,竟连规矩都忘了,我明日就要与明轩哥纳征,你怎的穿身素色就来了?”

巧儿认得这是周明轩的表妹林秀娘,去年春日还曾结伴去城隍庙上香,那时秀娘总说自己最不爱戴金钗,嫌俗。此刻她看着秀娘鬓边的金凤钗,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这钗子原是对儿,是当年父亲从扬州带回来的。

“秀娘表姐误会了,我并非来搅扰喜事。”巧儿摸出喜帖,“只是收到喜帖,想来当面恭喜表哥表嫂。”话音未落,便见周明轩从门内出来,月白锦袍上绣着金线竹纹,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当年巧儿亲手绣的平安结。

“巧儿,你怎么来了?”周明轩的声音里带着惊讶,扫过她鬓边的金凤钗时,眼神突然一暗,“不是让账房给你送了退亲银子吗?”

巧儿只觉得喉间发紧,尚未开口,便见秀娘挽住周明轩的胳膊,指尖轻轻摩挲他腰间的玉佩:“明轩哥,莫不是忘了明日要纳征?母亲还等着咱们去核对礼单呢。”说着又转头对巧儿笑道,“妹妹若是想看热闹,便去二门旁的席上坐着吧,只是莫要乱走,省得冲撞了吉时。”

二门旁的席上坐的多是周家的仆役,巧儿刚坐下,便听见旁边两个婆子小声嘀咕:“听说那陈世昌在扬州勾搭上了盐商的女儿,卷了周家三千两银子跑了,如今周大少爷只好娶林姑娘来补这个窟窿。”“可不是,林姑娘她爹在通州有五间当铺呢,不然周老爷怎会突然变了主意……”

菜碟在桌上碰出清脆的声响,巧儿低头盯着碗里的红枣莲子羹,突然想起素绢上的朱砂地图。哥哥临走前曾说过,扬州南巷有座永庆坊,是父亲早年置办的产业。或许那地图上画的,正是去永庆坊的路线?还有这对金凤钗,为何秀娘会有一支?

戌初时分,后院突然传来喧哗。巧儿跟着人群往后院跑,只见角门处围着几个护院,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乞儿,怀里紧抱着个青布包袱。周老爷正在呵斥护院:“打死了埋去乱葬岗便是,吵什么吵?”

巧儿认出那乞儿是西巷的小顺子,平时总在绣庄门口帮人跑腿。她蹲下身,见小顺子胸前插着把短刀,气息微弱,忙解下腰间的汗巾给他按住伤口:“顺子,你怎么了?”

小顺子浑浊的眼睛看见她鬓边的金凤钗,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血沫从嘴角溢出:“巧儿姐……槐树……砖下……账本子……有人……抢……”话未说完,便咽了气。

巧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小顺子分明是去帮她找账本子的。她颤抖着解开青布包袱,里面正是本泛黄的账册,翻到最后一页,赫然画着和素绢上相同的朱砂地图,旁边用小楷写着:扬州永庆坊三号,藏金凤钗一对,及陈家祖产明细。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周府撒野?”周老爷的管家冲过来要抢账册,巧儿刚要躲避,却见周明轩突然伸手按住管家的肩膀:“父亲,此事事关陈家产业,不如让巧儿把账册带回去,明日我亲自去陈府询问。”

秀娘在旁冷笑:“明轩哥莫不是忘了,明日要去城隍庙祈福?”周明轩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巧儿趁机将账册和素绢塞进袖中,起身福了福:“多谢表哥,巧儿先行告退。”

回到家时已是亥时,巧儿点上油灯,将账册和素绢铺在桌上。账册里详细记着父亲当年在扬州的生意往来,其中有笔三千两的货款,收货方正是周记绸缎庄,落款时间是去年八月,也就是哥哥失踪前三个月。素绢上的地图,正是从宛平县到扬州永庆坊的路线,角落的“永”字,应该是永庆坊的标记。

更漏声滴答作响,巧儿摸着金凤钗上的点翠羽毛,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这对钗子是父亲从扬州一位姓柳的姑娘那里得来的。柳姑娘?难道哥哥失踪,和父亲当年的旧事有关?

第二天晌午,周明轩果然来了。他站在绣庄堂屋,盯着墙上父亲的遗像,许久才开口:“巧儿,我知道你怨我。可去年冬天,父亲突然说陈家欠了周家三千两货款,若不退回聘礼,便要去官府告你哥。我实在没有办法……”

“三千两货款?”巧儿翻开账册,“这上面记着,去年八月周记绸缎庄收了陈家三千两的蜀锦,款已两清。父亲临终前说,哥哥是去扬州收旧账,怎么会卷了周家的钱?”

周明轩接过账册翻看,脸色渐渐凝重:“这账册……确实不是父亲平时的笔迹。巧儿,你可知道,父亲去年秋天曾大病一场,后来掌管账房的一直是秀娘的父亲林叔。或许……”他突然住口,望向巧儿鬓边的金凤钗,“你这支钗子,和秀娘的那支很像。”

“原本就是一对。”巧儿取下钗子,“母亲说,这是父亲从扬州带回来的。周大哥,你可知道,秀娘的钗子是从何处得来?”

周明轩摇摇头:“上个月秀娘突然戴着这支钗子来府里,说是姑母给的。巧儿,我总觉得秀娘最近有些奇怪,她父亲在通州的当铺,去年突然收了许多陈家的当票,都是些玉佩、字画,像是早有准备。”

窗外突然传来鸦鸣,巧儿想起小顺子的死,忍不住落泪:“顺子为了帮我找账册被人杀了,周大哥,我想去扬州查清楚哥哥的下落,还有这对金凤钗的来历。”

周明轩犹豫片刻,从袖中掏出张.route:“我明日要去扬州收一批苏绣,你随我同行吧。秀娘说要回通州省亲,正好不在府里。只是路上要小心,别让林叔的人发现。”

三日后,两人到了扬州。永庆坊三号是座破旧的宅院,朱漆大门上挂着把生锈的铜锁。巧儿照着地图上的标记,在门旁的石狮子底座下找到了钥匙。推开大门,院内杂草丛生,正房的香案上供着个牌位,上面写着“柳如霜之位”,旁边放着半幅素绢,竟和巧儿手中的那半幅能拼成完整的地图。

“如霜……莫不是父亲说的柳姑娘?”巧儿摸着牌位上的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便见周明轩手里拿着本泛黄的账本,脸色苍白如纸。

“巧儿,你看这个。”账本里夹着张婚书,男方正是巧儿的父亲陈世昌,女方叫柳如霜,盖着扬州府的官印,日期是弘治十七年,也就是巧儿出生的前一年。

“原来父亲在扬州曾有过一段婚姻。”巧儿只觉得头晕目眩,“那我娘……”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等你哥回来”,原来哥哥世昌,是柳如霜的孩子?

周明轩又翻出封信,是柳如霜临终前写的:“世昌,我知道你心中有愧,当年你为了家中的亲事,隐瞒了扬州的妻小。如今我已病入膏肓,世昌儿就交给你了。这对金凤钗,是我祖传之物,望你带给京城的妹妹巧儿,也算留个念想……”

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十几个壮汉举着刀冲了进来。为首的汉子盯着巧儿鬓边的金凤钗,狞笑道:“小娘子,把钗子和账册交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周明轩护着巧儿往后退,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喧哗,竟是秀娘带着几个随从翻墙进来,鬓边的金凤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巧儿妹妹,你果然来了。我就说那小乞儿临死前盯着你,必定是把东西给了你。”

“表姐为何要这么做?”巧儿攥紧钗子,“还有这支钗子,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秀娘冷笑:“自然是从我爹那里。你爹当年在扬州害死了我姑姑柳如霜,夺了她家的产业,我爹作为柳家的女婿,自然要讨回公道。”她指了指鬓边的钗子,“这是我姑姑的陪嫁,当年被你爹抢走,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胡说!”周明轩怒喝,“柳如霜是巧儿父亲的发妻,婚书上写得清楚,何来害死之说?”

“婚书?”秀娘从袖中抽出张纸,“你看这张,是我爹从扬州府衙抄来的,陈世昌在弘治十八年犯了拐带人口罪,被官府通缉,后来是我爹花钱消了案。”

巧儿看着两张婚书,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张是弘治十七年的,盖着扬州府的印;另一张是弘治十八年的,写着陈世昌拐带柳如霜的财物,被官府追捕。两张婚书,两种说法,究竟哪张是真的?

混战中,巧儿被人推倒在地,金凤钗掉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秀娘趁机捡起钗子,却见凤首处的红宝石突然松动,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弘治十七年,柳如霜赠夫陈世昌”。

“原来钗子里藏着字!”秀娘惊呼,突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十几个捕快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扬州府的捕头。

“都不许动!”捕头出示令牌,“奉扬州知府之命,调查弘治十七年柳如霜命案。”他看向秀娘手中的金凤钗,“当年柳如霜被害,这对金凤钗下落不明,如今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何话说?”

秀娘脸色惨白,手中的钗子“当啷”落地:“不可能,我爹说柳如霜是病死的……”

捕头冷哼一声:“柳如霜的棺木早已被打开,骸骨上有刀伤,分明是被人所杀。陈世昌当年被诬陷拐带,实则是被人栽赃,为的就是霸占柳家的产业。”他看向巧儿,“姑娘可是陈世昌之女?你哥哥陈世昌去年来扬州查案,被凶手盯上,至今下落不明。”

巧儿浑身发冷,终于明白为何哥哥会失踪,为何小顺子会被杀,为何秀娘父女会不择手段抢夺金凤钗和账册。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掩盖当年的杀人夺产之罪。

捕头让人带走了秀娘和那些壮汉,周明轩扶着巧儿坐在石阶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巧儿捡起地上的金凤钗,看着凤首里的小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原来母亲早就知道父亲在扬州的过往,却一直隐忍不说,直到临终才让她等哥哥回来,揭开这个尘封多年的秘密。

“巧儿,对不起。”周明轩低声说,“当年我爹受了林叔的蛊惑,以为陈家真的欠了货款,才会逼我退亲。现在看来,都是他们设的局,为的就是夺得陈家在京城的绣庄和扬州的产业。”

巧儿摇摇头:“这不怪你。只是哥哥……他究竟在哪里?”

捕头走过来,从袖中掏出封信:“这是陈世昌留给你的,他去年查到线索,便将信留在了府衙,说若有不测,便交给家人。”

信纸上是哥哥熟悉的字迹:“巧儿,爹在扬州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当年柳氏舅父柳富为了独吞柳家产业,害死了我的生母如霜,又诬陷爹拐带,导致爹郁郁而终。我已查到柳富如今化名林富,在通州开当铺,那对金凤钗是柳家的信物,务必要保管好。爹临终前说,京城绣庄的地契,藏在金凤钗的凤首里……”

巧儿手忙脚乱地取下凤首的红宝石,果然看见里面刻着“顺天府宛平县西巷陈记绣庄地契”的字样。原来父亲临终前,早已将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只等子女来揭开谜底。

半个月后,京城的顺天府衙。柳富跪在堂下,供述了当年杀害柳如霜、诬陷陈世昌的罪行,周父也因收受赃物被问罪。巧儿和周明轩站在堂外,看着春日的柳絮纷飞,仿佛多年的阴霾终于散去。

“巧儿,等案子结了,我想重新下聘。”周明轩望着她鬓边的金凤钗,“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分开我们。”

巧儿摸着钗子上的点翠,想起扬州永庆坊的那座宅院,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哥哥生死未卜的下落。她知道,前路或许还有许多坎坷,但手中的金凤钗,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那些被谎言掩盖的真相,也照亮了她寻找亲人、守护家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