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铜灯晃得人眼晕,嬴政捏着竹简的指节发白。案头摆着丞相李斯的奏疏,墨迹未干的\"立后疏\"三个字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窗外飘进阿房宫工地的夯筑声,混着蝉鸣,搅得人心烦意乱。
\"大王,楚国使臣求见。\"赵高的尖嗓子惊得嬴政手抖,竹简\"啪嗒\"掉在丹墀上。他盯着竹简边缘卷起的毛边,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邯郸街头——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半块冷硬的麦饼递给他,眼睛亮得像赵国的星辰。
楚国使团的车驾碾过朱雀大街时,车轮碾过鹅卵石的声响竟与当年邯郸的巷陌重叠。嬴政掀起车帘一角,就见使团中间的轺车上,立着个戴面纱的女子。风掀起面纱边缘的刹那,他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那双眼睛,分明是阿若。
\"启禀大王,此乃楚国公主芈若,特来和亲。\"李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嬴政盯着女子腰间晃动的玉珏,喉结上下滚动。那玉珏的纹样,与他贴身收藏的半块一模一样。当年逃出邯郸前,阿若将玉珏一分为二,说等天下太平,就凭这个相认。
当夜的接风宴上,芈若的面纱终于摘下。嬴政举着酒樽的手僵在半空——这张脸与阿若七分相似,可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听闻大王至今未立后,可是在等故人?\"她轻抿酒盏,朱砂唇印留在青玉盏沿,像滴凝固的血。
咸阳宫的夜开始不得安宁。嬴政批阅奏章时,总能听见环佩叮当;晨起时,案头常莫名出现半块麦饼。赵高说这是鬼魅作祟,可嬴政摸着麦饼上细密的牙印,分明记得阿若总爱先咬个月牙儿。
\"大王,楚国送来的巫祝说,后宫有邪祟。\"李斯捧着帛书跪在地砖上,额角沁出冷汗,\"需立皇后以正阴阳。\"嬴政将竹简狠狠砸在蟠龙柱上,震落满壁的金箔。他想起芈若昨日说的话:\"阿政,你忘了我们的约定?\"那声音与记忆里的小姑娘重叠,却带着令人战栗的森冷。
阿房宫的工期突然加快。嬴政每日登上望夷台,都能看见芈若站在工地高处,素白裙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工匠们私下传,那位楚国公主能役使鬼神,夜里常听见她与黑影说话。有个胆大的监工偷听过,她说的竟是:\"等阿房成,便是复仇时。\"
仲夏夜,嬴政在章台宫遇见芈若。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怀里抱着个檀木匣子。\"想看看阿若的样子吗?\"她笑得妖冶,打开匣子——里头竟是半面铜镜,镜中倒影却不是她自己,而是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正将半块玉珏塞进少年手中。
\"当年赵国要杀你,是我爹把阿若送去当替身。\"芈若的指甲掐进他手腕,\"她被剥了皮挂在城楼上,临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嬴政感觉天旋地转,记忆里阿若最后的笑脸与镜中惨状重叠,喉头腥甜翻涌。
阿房宫竣工那日,咸阳城飘起细雪。嬴政站在三百丈高的前殿,看着芈若一步步走上丹陛。她的嫁衣绣满金线,却像捆住她的锁链。\"现在你坐拥天下,可还记得'若得江山,必以金屋藏卿'的誓言?\"她摘下凤冠,散落的青丝间藏着把匕首。
千钧一发之际,赵高突然扑上来挡下利刃。鲜血溅在阿房宫的朱漆廊柱上,嬴政看着芈若被侍卫拖走,她的笑声混着风雪:\"阿政,你终究是负了阿若!\"
当夜,嬴政捧着阿若的半块玉珏走进阿房宫最深处。工匠们传说,那里藏着座水晶棺,躺着个穿嫁衣的女子,面容栩栩如生。有人曾听见秦王在里头说话,说要等天下安定,就带她回邯郸看桃花。
可直到沙丘驾崩那日,嬴政都没立皇后。赵高在整理遗物时,发现块带齿痕的麦饼,早已风干如铁。而阿房宫里那座水晶棺,在项羽的大火中化为灰烬,只留下半面铜镜,镜中隐约映着两个少年,在邯郸的巷陌里分食麦饼。
后世史官翻遍典籍,都查不到秦始皇的后妃记载。有人说他生性凉薄,有人说他痴迷长生。却不知在咸阳宫的残垣下,埋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和两个被乱世碾碎的少年。
咸阳城的老人们代代相传,月圆夜走过阿房宫旧址,还能听见女子的叹息。那声音时而温柔,时而凄厉,念叨着两个字:阿政。而史书里轻飘飘的\"未立后\"三个字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帝王用毕生偿还的亏欠,和一个被抹去的女子,曾炽热鲜活的一生。
李斯的后人在整理先祖遗物时,发现过片竹简残片。上头歪歪扭扭写着:\"王上每至阿房,必携麦饼半块,对镜而食。\"字迹被水痕晕染,不知是泪还是雨。而那半块玉珏,至今还静静躺在临潼的地宫里,守着个跨越千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