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醉仙楼人声鼎沸,二楼雅间却颇为清静。许延年与陆昭阳临窗而坐,窗外是长安城连绵的屋瓦,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尝尝这个。\"许延年将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推到陆昭阳面前,\"醉仙楼的招牌菜。\"
陆昭阳夹起一片,肉质在筷尖微微颤动,透出里面粉红色的纹理。她小口尝了尝,眼睛微微一亮:\"肉质鲜嫩,陈皮和桂皮的香气恰到好处。\"
许延年看着她满足的神情,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斟了一杯菊花茶递过去:\"解腻。\"
茶汤澄澈,漂浮着几朵金黄色的菊花。陆昭阳接过,指尖不经意间碰到许延年的手背,两人都是一怔,迅速分开。许延年只觉得被她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留下一阵微妙的酥麻。
\"郭府的案子...\"陆昭阳放下茶盏,将话题引回正事,\"死者确定是血兰烬中毒?\"
许延年点头,将太医署的调查结果简要说了一遍。陆昭阳听完,眉头微蹙:\"陈明远既有作案动机,又有接触毒物的机会,为何还要自尽?\"
\"这正是疑点所在。\"许延年压低声音,\"而且郭侍郎似乎知道什么,却不敢明言。\"
小二端上一盘清蒸鲈鱼,鱼身上铺着细如发丝的姜丝,淋着琥珀色的酱汁。陆昭阳却没有动筷,而是陷入沉思。
\"许大人可查过死者的私人物品?\"她问道。
\"搜过书房,找到一些账册和书信。\"许延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夹在账册中的。\"
陆昭阳接过纸条,上面写着\"戌时三刻,老地方\"几个字。她将纸条对着阳光看了看:\"墨色新鲜,应是死前所写。\"
\"我也这么想。\"许延年点头,\"但不知'老地方'所指何处。\"
陆昭阳将纸条还给他:\"用完膳,我想去看看尸体。\"
许延年一怔:\"尸体已经...\"
\"毒物入体,会在某些特定部位留下痕迹。\"陆昭阳解释道,\"比如指甲、牙龈等处。\"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般寻常。许延年想起自己第一次验尸时的狼狈,不禁对眼前这个\"少年\"又添几分钦佩。
\"好。\"他点头,\"不过要先征得郭侍郎同意。\"
离开醉仙楼,日头已经西斜。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许延年注意到陆昭阳的步伐比平日迟缓,想起她昨夜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的生产手术。
\"累了吗?\"他轻声问。
陆昭阳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随即有些窘迫地抿住唇。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许延年心头一软。
\"可以雇辆马车...\"
\"不必。\"陆昭阳打断他,\"走走也好。\"
转过几个街角,前方出现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前的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正是郭府。守门的差役见到许延年,连忙行礼。
\"郭大人可在?\"许延年问道。
差役面露难色:\"大人悲伤过度,已经歇下了。不过少卿大人要查案,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必惊动郭大人。\"许延年摆手,\"我们看看尸体就走。\"
差役引着二人来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推开门,一股混合着草药气息的腐味扑面而来。房间中央的停尸台上,郭永安的尸体盖着白布,只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
陆昭阳净了手,戴上许延年准备的丝绢手套,轻轻掀开白布。死者的锦袍已经被脱下,露出布满诡异青斑的躯体。她仔细检查了尸体的每一寸,特别是指甲缝和牙龈。
\"看这里。\"她指着死者左手中指指甲,\"有细微的黑色颗粒。\"
许延年凑近观察,发现指甲缝中有一些黑色物质:\"这是...\"
\"毒粉残留。\"陆昭阳取出一根银针,小心地挑出少许,\"死者生前应该抓挠过沾毒的物品。\"
她继续检查,在死者后颈发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针眼:\"这里也有问题。\"
许延年眸光一凛:\"陈明远是太医,会用针...\"
\"不,这针眼很特别。\"陆昭阳比划了一下,\"比普通银针粗,像是某种吹箭留下的。\"
她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粉末撒在针眼处。粉末渐渐变成了淡蓝色。
\"果然...\"她轻声道,\"是血兰烬。\"
许延年若有所思:\"所以死者是先被吹箭所伤,又抓挠了沾毒的物品?这不合常理...\"
\"除非...\"陆昭阳转身,\"带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只是炭盆已经被清理干净。陆昭阳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盆盛开的兰花上。她走近花盆,轻轻拨开叶片,在花土表面发现了一些细小的黑色颗粒。
\"炭粉。\"她捻起一点闻了闻,\"混有血兰烬。\"
许延年立刻明白了:\"凶手在炭中掺毒,又在兰花盆里也放了毒粉...\"
\"不仅如此。\"陆昭阳指向书案边缘,\"看这里。\"
许延年俯身看去,发现桌沿有几道细微的抓痕,里面残留着同样的黑色物质。
\"死者发现中毒后,试图刮下桌面的毒粉留证。\"陆昭阳分析道,\"但为时已晚...\"
许延年脑中灵光一闪:\"那张纸条!'戌时三刻,老地方'——凶手应该是约死者在此见面,趁机下毒!\"
门传来一阵脚步声。郭侍郎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老人面色灰败,双眼红肿,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许大人...\"他声音嘶哑,\"可是...查到什么了?\"
许延年拱手行礼:\"郭大人节哀。下官正在与陆先生查验,已有一些发现。\"
郭侍郎的目光落在陆昭阳身上,微微一愣:\"这位是...\"
\"陆昭阳,医术精湛,下官特请来协助查案。\"许延年简短介绍。
郭侍郎点点头老泪纵横:\"我儿...死得冤啊...\"
陆昭阳上前一步:\"郭大人,令郎近日可曾提起过什么异常?比如...被人威胁?\"
老人浑身一震,眼神闪烁:\"没...没有...\"
许延年看出他有所隐瞒,轻声道:\"郭大人,令郎指甲里藏着毒粉,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想留下证据。您若知道什么...\"
郭侍郎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只是摇头:\"永安他...只是说账目有异...老夫让他别声张...\"他抓住许延年的手臂,\"许大人,此案...到此为止吧!\"
许延年与陆昭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明显知道更多,却在恐惧什么。
\"郭大人,\"陆昭问道,\"这盆兰花是哪来的?\"
郭侍郎一怔:\"是...是陈太医送来的。说是能安神...\"
\"陈明远?\"许延年追问。
老人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是他堂兄陈明德,在永宁公主府当差...\"
许延年瞳孔微缩——永宁公主府!这与齐老药农的说法吻合。
离开郭府时,暮色已深。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为街道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许延年与陆昭阳并肩而行,各自沉浸在案情中。
\"陈明远、陈明德...\"许延年喃喃自语,\"兄弟二人都有作案机会。\"
陆昭阳停下脚步:\"许大人,你可曾查过陈明远的住处?\"
\"搜出过一本毒物密册。\"许延年答道,\"但没发现血兰烬。\"
\"密册上可有记载如何制作吹箭?\"
许延年一怔:\"这倒没有...\"
\"那就奇怪了。\"陆昭阳轻声道,\"一个太医,为何会用猎户的伎俩?\"
这个疑问在许延年心中激起波澜。他沉思片刻,道:\"先生可愿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
\"陈明远的住处。\"
陈明远住在太医署附近的一条小巷里。许延年亮出腰牌,看守的差役立刻放行。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已经被翻检过一遍。
陆昭阳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床榻上:\"被褥叠放整齐,没有挣扎痕迹...\"
\"他是自愿服毒的。\"许延年点头,\"但为何如此干脆?\"
陆昭阳走到书案前,上面摆着几本医书和一个筒。她拿起笔筒摇了摇,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倒出来一看,除了一支毛笔,还有一把小巧的铜钥匙。
\"这是...\"
许延年接过钥匙,仔细端详:\"像是首饰盒或钱箱的钥匙。\"他环顾四周,\"但屋里没见到这样的箱子。\"
陆昭阳已经蹲下身,检查床底:\"许大人,看这里。\"
床底下的地砖有一块明显松动。许延年撬开地砖,露出一个小铁盒。铜钥匙正好能打开,里面是一叠信笺和一块玉佩。
\"这是...\"许延年展开信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落款都是一个\"七\"字。
\"与郭永安处发现的一样。\"陆昭阳凑过来看,发丝不经意间拂过许延年的脸颊,带来一丝淡淡的药香。
许延年呼吸一滞,定了定神才继续阅读信笺内容。字里行间满是威胁之词,要求陈明远\"处理\"掉郭永安,否则\"永宁府的事就会败露\"。
\"永宁府...\"许延年喃喃道,\"果然与公主有关。\"
陆昭阳拿起那块玉佩,对着灯光细看。玉佩上雕刻着精美的兰花纹样,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七\"字。
\"这雕工...\"她轻声道,\"像是宫里的手艺。\"
许延年接过玉佩,触手温润,确是上品。他沉思片刻道:\"先生可知道永宁公主府上有什么人以'七'为号?\"
陆昭阳摇头:\"我对朝中人事不熟。\"
将证物收好,两人离开陈宅。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许延年提议送陆昭阳回安仁坊,她却摇头:\"还早,我想去看看那盆兰花。\"
\"郭府的兰花?\"
\"嗯。\"陆昭阳点头,\"血叶兰虽毒,但鲜少有人知道如何提炼血兰烬。我想看看那株兰花的品种...\"
许延年犹豫道:\"此时再去郭府恐怕...\"
\"不必惊动郭大人。\"陆昭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悄悄进去看看就走。\"
许延年挑眉,没想到这个看似循规蹈矩的\"少年郎中\"也会有如此大胆的提议。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
两人绕到郭府后墙,借着夜色的掩护翻墙而入。陆昭阳的身手出乎意料地敏捷,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许延年不禁好奇她的师承——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者该有的身手。
书房外有差役把守,但已经昏昏欲睡。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粉末顺风撒去。不多时,差役的头越来越低,最终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只是安神的药粉。\"见许延年惊讶的表情,陆昭阳轻声解释,\"半个时辰后就会醒。\"
两人潜入书房,借着月光找到了那盆兰花。陆昭阳仔细检查叶片轻咦一声:\"这不是血叶兰...\"
\"什么?\"
\"这是普通的建兰,只是被人用特殊方法处理过。\"她指着叶片面的细微针孔,\"有人将血兰烬注入其中,让花朵带毒...\"
远处传来脚步声。许延年一把拉住陆昭阳的手腕,将她拽到书架后的阴影处。两人贴得很近,许延年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玉兰香。
脚步声在门外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许延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握着陆昭阳的手腕,连忙松开,却在她纤细的腕骨上留下一圈红痕。
\"抱歉...\"他低声道,耳根发热。
陆昭阳摇摇头,示意他看花盆底部。那里刻着几个小字:\"永宁府制\"。
\"果然出自公主府。\"许延年沉声道,\"但'七'是谁...\"
陆昭阳突然捂住他的嘴,指了指窗外。月光下,一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朝书房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