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缝里渗出的夜露沾湿绣鞋,苏瑶单膝跪地扶住谢老佝偻的背。老人后颈的朱砂痣已被血泥覆盖,那是战王府暗卫独有的标记,如今却像块溃烂的伤疤。她指尖触到老人后腰凹陷处——本该藏着金丝软甲的暗袋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凝固的血痂。
“金贵妃的宗门......”苏瑶声音发颤,谢老咳出的血沫溅在她袖口,混着某种腥甜气息。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岭南收到的密报,提到北方有“青霞宗”以香火供奉之名广纳死士,宗主座下三徒皆修诡术,掌心生有暗红蝶形胎记。
“战王......中了‘蚀骨散’。”谢老抓住她手腕,枯瘦如柴的指节上有道新伤,呈十字形——那是青霞宗刑堂的印记。苏瑶瞳孔骤缩,这毒药她曾在南疆巫蛊典籍见过,中者需以心头血为引,每月初七发作时生不如死,唯有施毒者能解。
远处传来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小心火烛”的尾音被夜风吹得破碎。谢老忽然剧烈抽搐,喉间溢出浑浊的血泡:“童贵妃......祁贵妃......她们带着郡主退守望云崖......金英子的师父......”
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涣散。苏瑶指尖按在他颈动脉上,感受最后一丝体温消散,忽然听见头顶瓦当轻响。她旋身挥剑,软剑划破来人面纱的瞬间,看见对方左眼角的蝶形红痣——正是青霞宗三弟子的标志。
“苏王妃果然机敏。”黑衣人落地时撒出一把磷粉,幽蓝火焰腾起的刹那,苏瑶抱着谢老的尸体滚进巷尾阴影。她嗅到空气中的异香,立刻屏息闭气——是迷魂香,与当年刺杀付战的刺客用的一模一样。
“战王已废,你又能逃到哪去?”黑衣人抽出弯刀,刀身映出苏瑶染血的脸。她忽然注意到对方刀柄上的刻纹——竟是魔教教徽“吞日天狼”。谢老临终前的话在耳边炸开:“与魔、邪二教勾搭......”
巷口突然传来马嘶。八匹黑马拉着雕花马车疾驰而来,车帘掀开时,金英子的鎏金护甲闪过冷光:“苏瑶,你以为逃出王府就能保命?”她抬手掷出三枚透骨钉,擦着苏瑶耳畔钉入砖墙,尾端的金铃发出刺耳声响。
苏瑶抱着谢老的尸体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她余光瞥见街角的药铺幌子,忽然想起付战曾说过:“望云崖下有密道通药王谷,若有一日我遭不测......”
“母亲!”仲儿的哭喊从巷尾传来。苏瑶浑身血液凝固——她明明将孩子藏在三里外的破庙!金英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咯咯笑出声:“你以为金家的‘听风雀’是摆设?不过别担心,你儿子生得这般俊俏,本宫会留他做质子的。”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苏瑶看见车顶裂开道缝隙,一抹月白色身影翩然跃下——来人手持玉笛,袖口绣着祁连山雪梅纹样,正是童贵妃的贴身侍女霜华。
“王妃快走!”霜华扬手撒出大片银针,转身时露出后颈的梅花刺青,“望云崖还有三十里,郡主已点燃烽火!”
爆炸声在身后响起时,苏瑶已抱着仲儿跃上屋檐。她听见金英子的怒吼,听见青霞宗弟子催动蛊虫的哨声,却在掠过西街当铺时,看见橱窗里映出的自己——发间的玉簪不知何时断了,碎玉扎进鬓角,血珠顺着下颌滴在仲儿衣襟上,晕开小小的红梅。
“娘不痛。”她吻去孩子脸上的泪,指尖摸到仲儿腰间的锦囊——里面装着付战去年给的平安符,朱砂写的“护”字已被汗渍浸透。远处望云崖方向腾起青色烟柱,那是战王府暗卫的求援信号,却比约定的“三长两短”多了一短。
山风卷着沙砾扑来,苏瑶在崖边刹住脚步。月光下,望云崖下的乱石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童贵妃的素白披风染成暗红,祁贵妃的鎏金护甲裂成两半,而付颖颖郡主的银枪插在巨石上,枪尖还挂着青霞宗弟子的衣袖。
“她们......为了拖延时间......”霜华跪坐在崖边,玉笛断成两截,“金英子的师父......是大乘期修士......战王为了护你......自毁灵脉......”
苏瑶觉得胸腔剧痛,像是有人攥住心脏用力撕扯。她想起付战第一次带她看星空的夜晚,他说:“瑶瑶,等我攒够功勋,就带你去蓬莱看日出。”那时他指尖抚过她掌心的茧,眼里映着银河碎光。
仲儿忽然指着崖下惊呼。苏瑶俯身望去,月光照亮深崖中部的平台——付战半跪在地,左眼缠着的绷带已被血浸透,右手握着的断剑插在青石里,周围躺着二十余具尸体,每具尸体心口都有个焦黑的掌印,正是大乘期修士的“焚心掌”。
“战!”她的呼喊惊起崖间夜鸦。付战缓缓抬头,未盲的右眼闪过微光,却在看见她怀中的仲儿时骤然睁大——金英子的身影从他身后的溶洞里转出,掌心托着个血色蛊虫,虫身缠绕着付战的一缕黑发。
“苏瑶,做个选择如何?”金英子的笑声混着蛊虫的嘶鸣,“用你的命,换他一月平安。或者......”她指尖用力,付战喉间溢出闷哼,嘴角淌下黑血。
苏瑶的软剑“当啷”落地。仲儿哭着抱住她腰,她却轻轻推开孩子,从鬓间取下最后半枚玉簪——这是付战用战利品里的羊脂玉亲自磨的,簪头刻着“瑶”字,此刻断口锋利如刀。
“金英子,你可知付战为何总戴着护心镜?”她缓步向前,月光将影子拉得极长,“因为那里刻着我的生辰八字,他说,这样我就能永远护着他。”
蛊虫的嘶鸣声突然尖锐。苏瑶在金英子变色的刹那暴起,玉簪划破对方咽喉的同时,左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拧——血色蛊虫跌落的瞬间,她听见付战沙哑的怒吼:“别碰它!”
但已经晚了。蛊虫在触地的瞬间爆开,暗红烟雾裹着金英子的尖叫声席卷平台。苏瑶感到脖颈一凉,某种冰凉的东西顺着血管蔓延,却在失去意识前,看见付战扑过来抱住她,带着血的唇贴上她额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崖顶忽然传来钟鸣。霜华的声音混着晨雾飘来:“王妃快看!是朝廷的援军!”
苏瑶勉力睁眼,看见东方天际漫来的金色洪流——最前方的战旗上,“戴”字龙飞凤舞,正是付战的得力干将戴都督的旗号。另一只战旗上书写着“祁”正是祁大年的军队。
金英子的尸体在晨光中逐渐碳化,露出藏在衣领下的蝶形胎记,而付战的护心镜不知何时脱落,背面的“苏瑶”二字被血擦得发亮。
“仲儿......”她轻声唤道。孩子哭着扑进她怀里,手里攥着从金英子身上扯下的鎏金步摇,珠子上刻着的“金”字已被掰掉,露出底下模糊的“奴”字。
付战的指尖拂过她脸颊,带着体温的血珠落在她唇畔:“瑶瑶,等我......”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未说完的话被晨风吹散。苏瑶攥住他的手,触到掌心新添的老茧——那是握剑握到出血才会有的痕迹。
远处传来战马嘶鸣。苏瑶抬头望向天际,朝阳正从望云崖后升起,将付战的侧脸镀上金边。她忽然想起岭南的雨,想起他铠甲上的冰凌,想起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情话——原来有些誓言,不必说出口,也早已刻进骨血。
因为她是苏瑶,是付战的妻,是无论生离死别,都要与他共赴迷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