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走了,离开花果山,什么都没带,什么都不信。
靠着偷来的功法、抢来的资源,一路杀妖、战仙、破禁、逆修——
我成了黑悟空,一代妖王。
我告诉所有人:
——我就是天命人!
我逼着一路上打的妖怪,见的土地精都必须叫我天命人黑悟空!
我把“黑悟空”这个名字,印进了三界。
直到我遇见了她。
那个疯女人。
她眼里没有别人对我那种恐惧、敬畏、恭顺。
她看着我,只笑了一声。
“你不是天命人。”
……那一刻,
就像有一根钝钝的棍子,
毫无预警地——砸在我心上。
我愣住了。
这么多年,谁都不敢说这话。
所有人看见我都会退避三舍,叫我“妖王”,称我“黑悟空”。
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一路踩着反对者的骨头,把“天命人”这三个字,强行刻进他们的嘴里。
可她就这么说了。干干净净。利利落落。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像是在说一个事实。
像是在说,我不过是个……冒牌货。
她一招一式都带着天命人的气机,
连那传说中的“六灵根”她都说得出来,
我从未听过。
她说,
真正的天命人,知道要集齐六灵根,才能复活大圣。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更是用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招式——
在九霄天庭把我打落。
我以为那是我自创的杀招。
可她把它一式不差地打了出来,甚至比我还快、还准。
她盯着我,“就这,你还配当天命人?”
那一刻,我突然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疼——
是因为……我开始怕了。
我忽然想起来——
这些年来,我有多用力地证明自己。
我喊了多少遍我是天命人,我战了多少人,只为这三个字。
——天!命!人!
我拼命修炼,不择手段,就是为了配得上“天命人”这个名号。
我自封的。
我造的梦。
我信了。
而现在——她一步步把它拆开,把我从神坛上拽下来。
我开始回想——
我曾意气风发地站在万妖之巅,对着苍天大笑,
我说:“我黑悟空,命里没有命,我自己就是命!”
那时候的我,眼里只有光。
现在的我,只剩一地碎掉的执念,
连自己是谁都开始不敢确认。
我真的不是天命人吗?
如果我不是——那我算什么?
我这些年,走得每一步,拼得每一仗,死过多少次、伤过多少次——
我究竟是在和命运抗争?
还是……在和自己欺骗?
为什么……
我越想证明自己是,
就越像是在掩盖自己不是?
我不想相信。
可我越是不信,她说的每一个字,就越像钉子一样,钉进我骨头里。
我站在她面前,像个披着金甲的乞丐,
一身荣耀,全是我自己骗来的。
我活成了我最怕的模样——
一个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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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乌云压城,风卷着冷雨落下第一滴,像是苍穹替他说不出口的不服输落在尘世间。
那一刻,黎瑶仿佛听见他声音碎掉的声线,像风穿过破损的骨笛,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怔了怔,心跳也似乎被这句话揪住了一瞬。
“我、我修炼到极致、我斩妖除魔、我自封天命、我比任何猴子都强……”
可他忽然低下头,盯着面前那块沉默无言的石头。
“可是这块破石头,就是不认可我。”
他抬头,眼神穿透滂沱雨幕,望向她。
那一眼,像是——诀别。
“如果连石敢当都打不过,连最后一个根器都拿不到——”
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可那笑太冷太苦,终究没能扬起。
“我还说什么复活大圣?”
他背对着她,嗓音沉得像雷声滚过废墟。
“疯女人,我知道我活不了。”
“等我死了,麻烦你,给我收个尸。”
“把我埋在这里,就埋在石敢当脚下。”
“我不要封号,不要评价。”
“我要世间所有人每次提起这里,都记得——”
“我黑悟空,曾在这儿拼过命。”
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长发滑落,滴在战甲之上,如同血泪浸染。
他最后一次;
赴死一般地,朝着结界走去。
雨下得更猛了,像是整个天都在见证这一场天命人的挑战,天地间一片昏沉,万物低鸣。
黎瑶怔住了,她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次,黑悟空是真的,会死。
“等一下!”
暴雨里的身影停住脚步,黑悟空缓缓回头。
黎瑶走近他,伸手拿出那一套她珍藏了许久、从未舍得穿的——
——整个黑神话游戏最顶配神珍装备:
——【神珍-大圣套装】!
【头冠——凤翅紫金冠】
【衣甲——锁子黄金甲】
【臂甲——点翠飞龙钎】
【腿甲——藕丝步云履】
暴雨砸落在她身上,白衣女子看着她的生死宿敌,她轻声道,
“……天命人,就用这套齐天大圣的装备——”
“……纪念我们的相遇吧。”
雨越来越大了,天地仿佛一寸寸陷入水幕之中。
黑悟空垂眸,伸手,缓缓将最后一件【藕丝步云履】扣在脚踝。
金色神芒在他周身炸裂,如神佛再世。凤翅紫金冠一戴,乌发扬起,眼眸仿佛烧起赤金色的火。
那一刻,他不是黑悟空,不是叛命者,不是弃子。
他像是——
传说中,从五指山走出,掀翻天宫的齐天大圣。
一旁小灰灰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怔怔问道:“你、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黑悟空微微一笑,第一次,笑得如此轻狂洒脱:
“我不是。”
他轻声开口,却像雷在心头炸响。
“我是黑悟空,
我是天命人——黑悟空!”
他缓缓抬起头。
乌云如墨,雷霆滚动,苍天冷眼俯视众生,宛如神只高座无情。
而他却笑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拔棍横扫天穹。
那笑意倨傲、狂妄、带着一丝近乎病态的清醒。
“你听着——”
他仰头望天,声音一字一句,铿锵如刀:
“大圣!你看着我!”
“我——不——信——命!”
天地间那一刻仿佛静止。
雷声滚滚,却没有回应。
他没有等答案,也不再需要。
他转身,背影挺直如戟,
一个自封的天命人,一只从小被遗弃荒野的猴子,
——像是带着整整一生的执拗与孤勇,踏入那片无人应答的结界。
炽热的神芒瞬间吞没了他最后的背影。
花果山的禁地结界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波澜。
而整个天地,也没有为他停下一秒。
只有那场连绵不绝的冷雨,滴落在泥地里,一滴、一滴,
——似乎在冲刷干净他来过这个世界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