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之中，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楚天雄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湖面，微微僵硬，随即又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原本带着欣赏和热切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更为复杂的光芒，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悄然滋生。
他深深地看着方荡，这个年纪轻轻，却展现出与其年龄完全不符的老辣与沉稳的青年。
这个“方丹”，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他展现出的价值，高得惊人。
他索取的姿态，也同样……理直气壮，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楚天雄心中念头急转。
楚家的未来。
皇城种子大战的荣誉与利益。
眼前这个神秘莫测，潜力无穷的“方丹”。
拉拢！
必须不惜代价地拉拢！
哪怕付出一些他原本不愿意付出的东西，也必须将此人牢牢绑在楚家的战车之上！
短暂的权衡之后，楚天雄眼中闪过一抹决断。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诚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大师所言极是。”
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更低了一些，这对于一位家主而言，已是极大的尊重。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楚某自然是懂的。”
“我楚家能有幸请到方大师这等奇人作为客卿，实乃三生有幸。”
“大师愿意指点我楚家子弟，提升我楚家实力，此等恩情，楚家上下，没齿难忘！”
楚天雄的话说得极为漂亮，既承认了方荡的价值，又将姿态摆得足够低。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方荡，语气更加恳切：
“只是不知，方大师需要楚家……付出些什么？”
“只要我楚家能够办到，无论是奇珍异宝，功法秘籍，还是修炼资源，楚某绝不吝啬！”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方荡，等待着对方开出条件。
几位长老也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他们同样好奇，这位神秘的“方大师”，究竟想要什么。
然而，方荡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他并没有立刻提出什么惊人的要求，反而像是对那些世俗的财富与资源，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端起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番“图穷匕见”的言语，并非出自他口。
“楚家主言重了。”
他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无波。
“我既为楚家客卿，自然会履行客卿之责。”
“至于报酬……”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落在楚天雄等人眼中，却更添了几分神秘。
“眼下，我确实有一事，需要楚家帮忙。”
楚天雄精神一振，立刻道：“方大师请讲！但有所需，楚家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方荡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那张宽大的红木桌案。
“我初来乍到，对皇城的情况，尤其是这所谓的‘种子大战’，所知不多。”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我需要知道，这一次，站在我对面的，都会是些什么人。”
“我需要所有可能参与种子大战的，来自各大势力的天才子弟的详细资料。”
“他们的姓名，来历，修为，擅长的功法武技，过往的战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越详细，越好。”
原来，他要的是这个！
楚天雄和几位长老闻言，心中都是微微一松。
情报而已。
这对于地头蛇楚家来说，并非难事。
相比于那些可能让他们伤筋动骨的资源要求，这简直是……太容易满足了！
楚天雄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对方荡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此子，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
不急于索取物质上的好处，反而先着眼于眼前的战斗，这份冷静和判断力，远超常人！
“原来如此！”
楚天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哈哈一笑，显得极为豪爽。
“方大师放心！此事易耳！”
“我楚家在皇城经营多年，这点能量还是有的！”
他立刻对着身旁一位负责家族情报事务的长老示意。
“楚河长老，你立刻去办！将我们掌握的，所有关于此次种子大战各方参与者的情报，全部整理出来，务必详尽，不得有误！立刻呈给方大师！”
“是！家主！”
那位名为楚河的长老，立刻恭敬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匆匆离去。
楚天雄再次看向方荡，笑容更加热情：“方大师，情报之事，稍等片刻即可。除了此事，大师可还有其他吩咐？”
他似乎生怕方荡只要这点东西，还想主动多给一些，以示诚意。
方荡却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暂时，只有这些。”
他顿了顿，补充道：“待种子大战之后，再谈其他吧。”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等我展现出更大的价值，配得上更高的报酬之后，我们再来谈条件。
这份自信，或者说……狂傲，让楚天雄等人心中再次一凛。
不多时，楚河长老便脚步匆匆地返回了内堂。
他的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上面用上好的锦缎包裹着，显得极为郑重。
“家主，方大师，情报已经整理完毕！”
楚河长老将卷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方荡面前的桌案上。
“方大师，这上面记载了目前已知的，皇城各大家族以及周边一些势力，确认会派出参加此次种子大战的核心子弟名单。”
楚河长老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方荡的神色。
“其中，有几人，根据我们楚家的判断，实力尤为强劲，需要重点关注。”
他伸出手指，在卷宗的封面上轻轻点了点。
“首当其冲的，便是城南李家的‘狂龙’李天罡。”
“此人据说天生神力，修炼李家祖传的《狂龙霸体诀》，肉身强横无比，一手狂龙戟法更是霸道绝伦，同阶之中，罕逢敌手，至今保持着全胜战绩！”
“其次，是西城王家的‘惊雷’王破。”
“王家擅长雷法，这位王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据说已经将王家的镇族武学《奔雷掌》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出手迅若奔雷，威力惊人，同样未尝一败！”
“还有北城石家的‘不动山’石毅。”
楚河长老的语气，变得凝重了几分。
“此人最为神秘，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显露实力，但根据可靠消息，他曾在一次意外冲突中，与一位货真价实的武道二重天，开元境初期的强者交手……”
他顿了顿，似乎在强调接下来的信息。
“虽然最后并未分出胜负，石毅选择了主动退走，但能在开元境强者的手下，安然脱身，其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这三人，李天罡，王破，石毅，都是公认的此次种子大战的夺冠热门，修为……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都已达到了武道一重天，淬体境的巅峰！”
楚河长老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方荡的反应。
楚天雄和其余几位长老，也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方荡。
他们想看看，这位神秘的“方大师”，在听到这几位强敌的名字和事迹后，会是何种表情。
是凝重？是忌惮？还是……战意盎然？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倦怠的脸。
方荡只是随意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厚厚的卷宗。
他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将其拿在手中，轻轻掂量了一下，仿佛那不是关乎生死荣辱的情报，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玩物。
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卷宗之上，反而有些飘忽，似乎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
幽冥神眼，在他眼底深处，悄无声息地运转着。
那些名字，那些所谓的战绩，在他眼中，如同儿戏。
淬体境巅峰？
全胜战绩？
从开元境初期手下“安然脱身”？
方荡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混合了不屑与……无聊的意味。
若是连区区开元境初期的武者都无法正面击败，甚至需要用“脱身”这样的字眼来形容，那在如今的他看来，与土鸡瓦狗，又有什么区别？
想当初，他在落霞城，面对手持灵器的韩飞，以及那淬体境巅峰的城卫军统领，以淬体境的修为，便能悍然斩杀！
如今，他觉醒太古吞灵体，逆流血脉奔腾不息，幽冥神眼洞察幽微，修为更是即将踏入那全新的境界——武道三重天，开元之境！
这些所谓的“天才”，这些所谓的“夺冠热门”，在他眼中，实在……太弱了。
弱到，连让他提起一丝认真对待的兴趣，都显得有些勉强。
他原本以为，这皇城种子大战，汇聚各方天骄，多少能有几个像样的对手，可以让他活动活动筋骨，检验一下自己死而复生后的实力。
却没想到……
就这？
一股淡淡的失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内堂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随手将那份卷宗，扔回了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然后，他微微垂下眼帘，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或者说，是兴味索然。
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失魂落魄”的氛围之中。
嗯？！！
看到方荡这幅模样，楚天雄和几位长老，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反应？
失魂落魄？
难道……
难道是被这几个对手的赫赫威名给吓到了？！
楚天雄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李天罡、王破、石毅，这三人确实是皇城年轻一辈中的顶尖人物，尤其是那石毅，能在开元境手下脱身，更是证明了其不凡的实力。
难道这位“方大师”，虽然指点后辈的手段神妙无比，但自身的实战能力，或者说……信心，并不足以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
他刚才那番“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强硬姿态，难道只是……外强中干？
几位长老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看向方荡的眼神，从之前的震惊、敬畏，悄然掺杂了一丝……怀疑。
“方大师……”
楚天雄斟酌着开口，试图试探一下：“这几人，确实非同小可，乃是成名已久的天才，不过大师也不必过于忧虑，以大师的手段……”
他话未说完，却被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
是楚清。
只见楚清莲步轻移，走上前来，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哭笑不得的意味。
她看着自家父亲和几位长老那明显误会了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父亲，各位长老。”
她的声音，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有些凝滞的空气中。
“我想，你们恐怕……又误会方大师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楚清。
误会了？
难道不是因为对手太强而失落？
楚清看着方荡那副百无聊赖，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心中也是暗自好笑。
这位方大师，还真是……与众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缓缓说道：
“方大师之所以如此，恐怕并非是因为畏惧对手的强大。”
她的目光，转向那份被方荡随意扔在桌上的卷宗，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震撼。
“恰恰相反……”
“他大概是觉得……这些对手，还不够强，让他……有些失望了吧。”
什么？！
不够强？！
失望？！
楚清的话，如同一道更加猛烈的闪电，再次狠狠劈中了楚天雄和几位长老的心脏！
他们刚刚才从“方荡即将突破开元境”的震惊中稍稍缓过神来，此刻又被这更离谱的言论给砸懵了！
李天罡！王破！石毅！
这可都是淬体境巅峰的佼佼者！每一个都拥有辉煌的战绩！甚至还有一个能在开元境手下逃生！
这样的对手，还不够强？！
还让他失望？！
这……这得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自信？！
楚天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清儿，你……此话当真？方大师他……”
楚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依旧有些意兴阑珊的方荡，声音清晰地传遍内堂：
“父亲，各位长老，你们似乎忘了一件事。”
“我昨日便说过，方大师的修为，早已不是普通的淬体境可比。”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
“据我观察，以及方大师昨日在演武场展现出的冰山一角的实力判断……”
“方大师他，恐怕……已经站在了武道三重天，那开元之境的门槛之前！”
“随时，都有可能一步迈过！”
“对于即将踏入开元境的方大师而言……”
楚清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卷宗，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这些仅仅停留在淬体境巅峰的对手，哪怕战绩再辉煌，手段再特殊……”
“恐怕，也确实……难以引起他真正的战意吧。”
轰隆！！！
仿佛有无形的惊雷，在每个楚家长老的脑海中炸响！
这一次，内堂之中，是真真正正的，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了原地！
楚天雄！
楚河！
还有其他几位楚家长老！
他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张得老大，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了骇然、茫然、难以置信、以及……深深恐惧的扭曲神情！
接近……武道三重天？！
开元之境？！
随时可能突破？！
他们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地盯住方荡那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庞！
这张脸，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岁左右！
二十岁！
即将……开元？！
这……这怎么可能？！
纵观整个流星城，乃至整个大炎王朝的历史，也从未听说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们楚家最杰出的天才楚风，如今也不过是淬体境中期，距离巅峰尚有距离，更别提那遥不可及的开元境了！
就算是放眼整个皇城，那些被誉为绝世天骄的人物，能在三十岁之前踏入开元境，便足以被称为妖孽，光耀门楣！
而眼前这个“方丹”……
他才多大？！
如果楚清所言非虚……
那他……
已经不是天才，不是妖孽……
而是怪物！
一个彻头彻尾，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怪物！！！
内堂之中，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楚天雄看着方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蔓延到头顶，让他浑身冰凉！
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会对那份名单……意兴阑珊！
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敢狮子大开口，索要报酬！
他终于明白，对方那份云淡风轻之下，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实力和……野心！
这一刻，楚天雄看着方荡的眼神，彻底变了。
再无半点轻视，再无半点怀疑。
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楚家，这一次，究竟是请来了一尊大神，还是……引来了一头无法掌控的史前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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