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婉的思绪也随着李胥的话而回到大婚的那段日子,那时李胥每日宿在崇芳殿,喜欢与她小酌几杯。
每次,她都是一杯就晕晕乎乎倒在他的怀里。
李胥每次见她如此都忍不住笑得开怀,她也从最初的一杯,慢慢的也能少喝几杯,到现在即便喝个十几杯她也难有醉意,只是喝酒面红依旧没有改变。
孟婉回忆当初,本就酡红的双颊好似更红了。
李胥凝视着她那羞涩的模样,思绪如潮水般涌回,当初新婚燕尔之际,她也总是这般羞涩可人,令人不禁心旌荡漾。
李胥紧紧握着孟婉的手,柔声低语道:“今日吾便宿于此。”
若是换做以往听他留宿在这里,孟婉心中定是如小鹿乱撞开心不已。
可今日她却并不是那么十分想让他留在这里,可想到她终究是太子妃,服侍太子是她的本分,所以她也只是轻轻颔首。
可就在此时,太子身边的奴婢福禄双手端着木盒从殿外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太子妃,然后小心翼翼躬身行礼“太子,妗姎殿传话今日得了两株品质尚佳得野山参,特送来给太子妃补养身子。”
李胥松开孟婉得手,示意福禄将东西呈上来。福禄躬身将精致得木盒呈上,李胥打开看了一眼,不禁点头赞许“确是品相不错。”他看向孟婉“良娣有心,你这身子缺了山参不成。”
孟婉望着李胥手中那两根根须饱满的山参,原本如晚霞般红晕的双颊,渐渐褪去红晕。她平静的伸出手,接过木匣,凝视着匣中的山参,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每每太子进了崇芳殿,她必定要遣人送来各种稀世珍宝般的补养品。而她却又无法拒绝,只能强颜欢笑地收下。
李胥不会因为史良娣送了东西,就立刻离去。他向来注重长幼尊卑,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如此有违礼制的事情。
然而,往往从第二日开始,李胥便会连着数日都宿在妗姎殿。她只觉得面对史良娣,就如同面对一条吐着信子的笑面蛇,对着你笑,却又如藤蔓般死死缠着你,让你喘不过气来,难以推脱。每一次她面对史良娣如此,都如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反抗。
可这一次,她却不想再继续隐忍下去。她抬头,目光射向福禄,柔声道:“替吾传话给史良娣,谢她如此费心为吾着想,每每有珍贵无比的补身之物都往崇芳殿送。
不过,也替吾传一句,日后送东西来不必挑时辰,随时都可以,大可不必每次都选在太子来时才送。这很容易让吾误会,史良娣真正想送的人或许是太子而不是吾。”
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福禄微微低垂着头,如遭雷击般,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这可是一向柔弱天真、与世无争,就算对婢子也不曾苛责半句的太子妃啊。他实在难以相信,这番如刀般锋利的话,竟然出自太子妃之口。
而李胥怔怔出神,他的目光犹如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地凝视着孟婉,仿佛无法相信刚刚那番如利刃般尖锐的话竟是出自孟婉之口。
孟婉说出这番话后,此刻却感觉如释重负,以往她犹如惊弓之鸟,惧怕太子不悦,生怕太子会将她视作善妒的妇人,也担忧会给人留下不够通情达理、大度宽容的恶劣印象。
她本就体弱多病,不适宜生育,若是再被人诟病为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恐怕太子对她会心生厌恶之情。
然而今日芷兰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般让她幡然醒悟。
她再也不想懦弱地忍耐下去了,她宁可舍弃太子的宠爱,也绝不允许史良娣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肆无忌惮地挑衅她。
李胥回过神来后,却是沉默了许久,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良久,他才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一直躬身站立的福禄,沉声道:“太子妃的话你既已听到了,就去告诉良娣。”
这一下,不仅福禄惊讶得合不拢嘴,就连一旁坐着的孟婉也愣住了。她原以为太子会斥责她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
福禄一脸纠结,如坐针毡,可太子已然发话,福禄只得战战兢兢地躬身应道:“诺!”然后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李胥转头看向孟婉,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太子妃,是北宫的主子,良娣以及孺人若有行为举止失当之处,你都有责任对她们进行训诫规劝。
只可惜你身体羸弱,不然吾还是希望由你来执掌北宫之权。即便良娣代为管理,可你终究是太子妃,是这一宫之主,该训诫的还是要训诫。”
孟婉满脸讶异地直视着李胥,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不仅没有出言指责她,反而对她行使太子妃的权力表示认同。
她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同时也意识到李胥即便再宠溺史良娣,也不会丧失理智、不分青红皂白。她的颜面,李胥还是颇为重视的。
李胥凝视着孟婉,继续说道:“不过,吾着实没有料到你竟还有如此一面。”李胥对她今日的表现深感诧异。
往昔的孟婉对他温柔似水,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他的心意。对待宫中的孺人与良娣更是和颜悦色。
可长幼有序就是长幼有序,为长者就必须要有为长者的风范。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对孟婉这个太子妃的柔弱性格难免有些失望。
身子孱弱也就罢了,性格还如此怯懦,日后怎能统率后宫,成为大夏朝的皇后呢?
相较而言,史良娣管理北宫刚柔并济,游刃有余,各个方面都更适合担当天下之母。
太子娶妻,自然要选择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女子,可以宠爱良娣以及那些孺人,但绝不能让她们以下犯上,混淆正庶之分。
李胥对儒家思想推崇备至,对正庶、长幼之序,都格外重视。
他自然期望后宫也能如此,太子妃是尊贵的正室,要有能力掌管北宫。若是身子不便管理,可以命令侧妃从旁协助,但也不能完全放任自流。
如今难得一见她如此强硬的一面,他心中不仅没有丝毫恼怒,反而希望她能够将太子妃的威严展现得淋漓尽致。
孟婉的确不知该如何回应李胥的话语了,她自己也未曾料到,原来自己还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今日的她,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大跳,似乎自从与芷兰接触之后,她的胆子也变得越来越大了。
李胥竟然破天荒地在崇芳殿连续留宿两日,而妗姎殿里的史嫣儿则阴沉着脸,眼里翻涌着波涛汹涌的怒气。
她真是小瞧了孟婉,原以为她只是个胸无城府、只知挨打不知还手的蠢货。
然而,仅仅一日之间,孟婉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史嫣儿实在难以理解,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日福禄来传话,虽然言辞委婉,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当着太子的面,孟婉竟然说出那些话,而太子还在她那里连续留宿两日。
这六七年来,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史嫣儿心中愈发不安。她并不在乎孟婉的想法,此刻令她不安的是,为何太子要接连在崇芳殿留宿两日?
史嫣儿越想心中越是觉得怪异,突然起身,吩咐婢子:“去崇芳殿。”
史嫣儿领着乌泱泱一大群婢子浩浩荡荡地去了崇芳殿,她本是想当着太子的面,向太子妃赔个不是。
太子若是看到了,心中定然会觉得她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即便今夜不来妗姎殿,明日也必定会来。
可想法虽好,待史嫣儿进了崇芳殿请安时,才得知太子刚刚出了宫。
可她人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样转身离去。只得躬身给孟婉行了一礼,没有太子在,史嫣儿也懒得再伪装出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所以,不等孟婉叫她起身,她就准备直起身子坐下……
“史良娣莫不是记性不好,忘记行礼起身是需要等候吾示意的么?”孟婉一改往日的软弱娇柔,周身气势凌厉,令大殿内的一众奴仆皆是一愣。
连史嫣儿也不禁一愣,原本要直起的身子,在那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待她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恼羞成怒,过去六七年不也是如此,怎得不见她挑礼,今日是失心疯了?
可她面上依旧笑得神采飞扬“是妾忘性大,妾有罪。”她只能又继续维持请礼的姿势。
孟婉也并不想难为史嫣儿,她只想让她学会如何尊重她这个太子妃。“请起吧。”
史嫣儿笑不达眼底,缓缓起身坐到了席子上。“妾今日是来向太子妃赔罪的,”
孟婉温柔一笑故作不解“史侧妃何罪之有?”
明知故问,史嫣儿眼底的冷意一闪而逝。看来孟婉的确变了,此刻哪还有往日软弱可欺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太子妃的城府了。
好啊,史嫣儿心中不禁冷笑连连,她最喜欢聪明的对手了,毕竟,谁会愿意和一个如同木头般愚钝的人做对手呢?
史嫣儿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委屈地看着孟婉,轻声说道:“太子妃仁慈,自然是瞧不见妾的错处了。可自那日福禄来传太子妃训诫妾的话,妾这才如醍醐灌顶,知晓自己错了。
妾实在不该在太子在时派人来送东西,妾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以往也是太子妃仁慈,从未挑妾的错处,妾这才得意忘形,但凡有了能补养太子妃身子的好东西,就像那离弦之箭一般,迫不及待地送来了。
妾有错,妾今日特来赔罪,再不敢如此了。”
史嫣儿最大的城府就在于她能屈能伸。她还年轻,人生之路漫漫,她有的是时间和孟婉慢慢周旋。
赔罪?哼,既然她孟婉想彰显太子妃的威严,那她就顺水推舟,让她彰显个够。一个身患心疾、不能生育子嗣的废物,想要的不过就是太子的那几分怜悯罢了,她想要,她却偏偏不给!
孟婉可没心思与史嫣儿浪费时间,今日她还要去茂陵找芷兰,商谈酒坊具体的事宜。“既然知晓自己失了规矩,日后莫要再犯了规矩就好,今日吾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你了。”
史嫣儿嘴角微微抽搐,努力维持着那如春花绽放般明媚的笑容,“是,妾先退下了。”
孟婉含笑看着史嫣儿退下,心中无比畅快。这几年的郁闷之气瞬间一扫而空,她心情颇好的吩咐婢子给自己收拾妥当,这才出宫坐上马车去了茂陵。
当孟婉再次现身于芷兰面前时,精气神犹如凤凰涅盘般焕然一新,令芷兰惊愕不已。她不禁惊叹道:“今日莫非有何天大的喜事?瞧太子妃今日这气色,着实让妾惊诧万分。”
孟婉此刻亦难以掩藏内心的喜悦之情,她先是遣散了左右的婢女。然后与芷兰并肩坐在桃树下,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将这两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给芷兰听。
两人坐在桃树下,品着茶,就这样一直畅聊到晌午时分。
听完孟婉的叙述,芷兰惊叹连连,实在想不通不过短短一两日,那原本软弱娇柔的太子妃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除了惊叹,芷兰也是打心底里为孟婉感到高兴。此刻的孟婉已不再是那副为情所困、自怨自艾的模样。
孟婉满怀感激地紧握着芷兰的手:“芷兰,吾对你感激涕零,若不是你,吾想,吾恐怕会一直深陷于不如意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如今,吾对太子的情意不再那般执着,反倒能察觉到太子对吾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吾想,日后与你一同经营好茶坊,待养好身子后,再过继一个孩子于吾膝下,如此,吾便心满意足了。”
芷兰颔首表示赞同,就该这般洒脱地活着。与其终日郁郁寡欢,不如寻觅让自己逍遥自在的法门。
即便得到了称心如意的男人,也未必能保证日日欢天喜地。
所以,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虽不敢保证日日都能笑靥如花,但至少能够活得无拘无束不是么。
将来曹牧谦倘若移情别恋,爱上别的女子,她能忍则忍,忍无可忍便一走了之。
孟婉却不会选择逃避,因为她是太子妃,享受着荣华富贵带来的奢华,也沉醉于太子妃这个头衔所赋予的尊崇。故而,与其让她忍气吞声,不如让她活得肆意洒脱。
晌午芷兰做了笋尖炒肉,蟹黄蛋羹,孟婉吃了不少。
吃过饭后,两人开始研究茶坊具体的经营项目,还有如何装修。
因为接待的是女子,所以茶坊里自然要以温馨为主。要多备一些纺织用品、琴棋书画的物品也要有。
芷兰想着船仓内部的墙壁,就留着给那些贵女挂她们自己得意的作品。
孟婉连连拍手赞叹“芷兰你真是妙人,如何就能想的这般细致又新奇?”
对于孟婉的赞美,芷兰还是很不适应,毕竟这些都是借助了她生长在现代的光。
“那如何让这些贵女知晓这个茶坊呢?”孟婉接着追问。
芷兰想了想后道“等船装饰好,就以太子妃的名义办一场游河宴,这坐的船自然是咱们装饰好的茶坊,如何?”
孟婉思忖片刻点头“盛京的宴会,向来都是赏花宴,这游河宴倒是首次听说,可行。”
芷兰见孟婉也同意,干脆拍板定下“那明日就开始装饰,妾想着一月就可举办宴会了。”
接着她眨了眨眼看向孟婉道“至于这钱财如何分,妾想着太子妃分七,妾分三,可行?”人家毕竟是太子妃,总是要让些利的,毕竟往后那些贵女来也是奔着太子妃来的。
孟婉嗔怪道“你与吾之间还分的如此清做什么?茶坊的投入与获利都按五五分。”
芷兰认真摇头“不成,最低太子妃也要六,妾拿四。投入一人一半,不然妾可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