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知道妻子的无奈，他也无奈。
一下损失掉了大半的家当，就是在以前，家里的门坏了他们都舍不得找人修，只得自己琢磨，现在就更不敢了。
李大山不敢耽误工夫，点上煤油灯披上衣服立刻起身就去开门。
——他们家还没拉电灯，舍不得交电费。
这是李大山第一次看到漆达华父子，漆达华父子也是第一次看到李大山，不过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注意力。
漆达华用胳膊把他撞开，扫了里面两眼，然后像是在自家闲逛一样把儿子放到一个看起来完好的椅子上，自己也坐在一边。
漆凌的视线重新对准李大山——他那个好“妹妹”的亲生父亲，仔仔细细，上上下下。
煤油灯光线不好，看的不清晰，漆凌看了几眼就失望地垂下眼眸，眼中的一点黑点如浓墨一般渐渐晕开。
不像，一点也不像。
一开始要是还对他有那么一点微妙心思的话，此时就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你昨晚回来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李大山虽然诧异两人之中居然是这个小孩占据主导地位，不过他也明显感到这个小孩要比旁边的大人要令人胆寒，丝毫不敢耍花招。
他不敢直视他们，战战兢兢地答道：“知道。”
漆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地问：“扔去哪儿了？”
虽然他问的很缓慢很平静，但李大山就是有一种被毒蛇信子舔舐的恐惧感。
他额头冒出冷汗，也不敢擦，老老实实地把之前跟妻子说的话又重新叙述了一遍。
和上辈子一样，漆凌心想，那这辈子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明天，到那个山口那里等，你也一起去找。”漆凌不容拒绝地道。
“……好。”李大山低眉顺眼地应下。
他完全不敢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尽管知道他们去了也是白去，但他也没办法了，混过这段时间再说。
至于上工的事……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家当都没了，那点工分挡得了什么？
现在李大山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
漆达华在一旁建议地说道：“要不我们就直接在这里歇一晚吧，跑来跑去还浪费时间。”
漆凌不在意这些小事，“嗯。”
屋内的柳翠荷听得绝望。
外面有外人，又还是坐月子期间，所以柳翠荷可以理所当然地躲在里面。
李大山把家里最厚实的被子都搬给他们盖了，甚至其中一床还是他们前两年才做的新棉被，他们没舍得盖过几回。
他们对这些没什么要求，不过漆达华却说再准备一套。
李大山这才明白他们不是一起睡的。
……
第二天天还没亮，金家一家人就抖着身体硬撑着起来了。
五点半左右牛车开始出发，平时也是这个时间出发，因为到镇上得花费不少时间，不能到那边太晚了，要不然场子凉了，什么都买不到、什么都卖不出去。
不过不是天天有牛车，好几天才有一次。
这是昨晚吃饭的时候赶牛车的老头透露的，要是没请昨晚那顿饭，他或许也不会答应今天一早会帮忙送他们过去。
金银花迷迷糊糊地给小女婴换尿布，房若楠也醒了，她每天都在睡，不像她们那么没精神。
换好之后金银花摸了摸她的小脸，端详着她的五官，自语道：“长得还挺不错。”
不过越大越残还是越好都说不准，金银花观察过她那狠心的父亲的长相，觉得还是不抱什么希望为好。
房若楠已经归金银花管，金老太就负责管姣姣，因为知道要早点出门，所以她们也不敢耽搁，手脚很麻利。
外面黄老太和几个儿子儿媳妇早就已经起来了，几个妯娌在厨房做饭。
两个小同志也在他们之后起来了，起来之后也没闲着手，还想去厨房帮忙，只不过被她们坚决地推出来了。
洗漱好，金银花和金老太反复检查了几遍行李，简单吃了口杂粮稀饭垫垫肚子就起身准备走了。
他们要去村头坐车。
黄老太把一个小包塞给他们，“这是我们早上起来做的饭团，你们拿着路上吃，你们刚才都没吃几口，一会儿路上饿。”
金银花没推辞，收下了，不过当着众人的面数了几张肉票和钱给她，“娘你收着，这两天麻烦你们了，还给我们帮了那么多忙。”
几个妯娌眼睛登时一亮。
黄老太哪里会收，生气地推回去道：“麻烦什么？都是一家人，再跟我们客气生疏以后就不要带姣姣过来了。”
“娘你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你得收下。”
这边黄老太还没把东西退回去，两个小同志也塞了几张过来，“婆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感谢你们昨夜的收留。”
黄老太跺脚，“哎你们……”
塞回去后，小同志和金银花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拉着旁边的人拔腿就跑了，他们实在招架不住这种来回推搡的热情！
——显而易见，在这方面他们都很有经验。
本来金银花她们要跑的时候，每人手上已经抱了一个娃，还为包袱发了两秒愁，结果两个小同志十分有眼力见，都不用她们说一句就主动拎起来了。
急得黄老太大在后面招手大喊：“让你大哥和几个兄弟送你们过去啊！”
金银花回头大声回应：“不用，这点东西用不着你们送，娘你们进屋吧，我们走了！”
好在头一天他们去公安局的时候，她们已经把路摸清楚了。
“那拿个火把啊！”
“……”
等其中一个小同志回头去把火把拿回来的时候，脸和脖子都红了。
姣姣却觉得刚才他们大人和小孩子一样奔跑很好玩，迎着风“咯咯咯”的笑着。这一笑仿佛是个开关，使得金银花他们也不由跟着笑了。
金老太一边走一边喘，“没、没想到，两位小同志，也、也这么有趣。”
两位小同志都是未到二十岁的少年，被夸得有些脸热，道：“还、还行。”
金老太：“不过，我、我们走慢点吧，老太太我不太行了。”
说完率先停下脚步，把姣姣放到地上，第一次如此愁苦地对姣姣道：“姣啊，过年这段时间不能再多吃了。”
姣姣意识到婆婆是嫌弃她重了，有些脸红，蚊子般喃喃点头道：“嗯。”
身材有些壮硕，跑得也有些费力，还没歇好就听到老太太这番话的金银花：“……”抱不动还硬抱了那么久？
村子不大，走了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到了。
因为不是以往规定去镇上的日子，所以远处牛车上清清冷冷的，只有一个赶车的老师傅揣着胳膊在等着他们。
“来了啊。”
“哎！来了，师傅你久等了吧？”
老师傅：“嗐，我也才来。”
“吃了没，来点饭团？”金老太热情地问道。
金银花已经抱着小女娃上了牛车，还没开口小同志A也把姣姣抱了上去。
姣姣小声道：“谢谢大哥哥。”
小同志A觉得她乖巧，揉了揉她的脑袋。
老师傅从衣服里抽出手出来摆了摆，道：“吃了吃了，吃了才出门的。”
“那就好，麻烦你多跑这一趟了啊。”
很快他们就出发了。
天色未亮，牛车前面只点着一盏煤油灯，除了那一星半点的光亮，周围任何事物都看不到，一片漆黑。
不过这种幽暗的环境老师傅显然已经走惯了，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牛车赶得十分稳。
老师傅驱赶牛车，朝后面扬了一句：“离镇上还远着呢，你们起的早，可以眯一觉，到了我喊你们。”
“谢谢师傅啊。”
于是金银花和金老太各自抱着一个娃安心地睡了。
两个小同志在黑暗中彼此对视了一眼，又默默移开，接着也同样闭上眼睛。
他们是完全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之前他们打算的是靠自己的两条腿和一张地图赶山路回去，没想到倒是托了一场老乡的福，坐上了牛车。
到了镇上，金银花把一块钱塞给老师傅，算做是他们的路费。
小同志却道：“还是我们来吧。”
金银花问了句：“你们身上还有钱吗？”
知道答案后金银花就没有再勉强，嘴上体贴地说道：“知道你们脸皮薄，老不让你们这样那样你们心里也不好受，那这次就你们来吧。”
两个小同志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内心却对她很感激，他们两个青瓜男娃都不会讲话，也是真的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
两方汇合的时候，那伙人看到多出来的金家人都愣住了。
看看她们，又看看带她们过来的同伴，用目光以示疑问。
两个小同志轻轻咳了咳，拉着他们队长到一边去说明情况。
留下一伙罪犯、一个小孩，以及一伙军人小伙和金银花她们面面相觑。
知道是要搭他们的车，所以金家人十分懂礼貌，一见面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挂下来过，那殷切的目光，夸张一点说，简直把他们当成了救世主看待。
对面人：“……”
金老太、金银花：你们不懂走上大半天山路的痛！
那些人心里则在猜测队友和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把人都一起领来了，又是小孩又是女人的……不会是在外面成家了吧？
姣姣看不出他们惊恐的眼神，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们。
她知道他们是军人叔叔，所以对上他们目光时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努力向他们传达她的善意与崇敬。
对面握拳：“……”好乖好可爱！
金家人的“礼貌”微笑成功打破僵局，对面有人动了，“你们和那两个是……”
始终一个人站着不理人的男孩却突然跑到姣姣面前定住，几秒后忽然一个弯腰，歪着脑袋把脸凑到姣姣眼睛面前。
姣姣没有反应过来就对上了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反应过来后已经被金老太抱到后面去了。
那边也把男孩抱回去了，低声呵斥道：“司礼你要干什么？吓到妹妹了知不知道？”
叫做“司礼”的男孩对他的话初充耳不闻，还看着姣姣的方向，看着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十分阳光十分灿烂的笑脸，“妹妹，你好啊。”
男孩长了一张好脸，尤其现在笑成这个样子，一时间所有人都被他的笑惊艳住了。
就连金银花这个“大老粗”都不由在心里夸赞了一句：真是漂亮的一个小孩儿。
漂亮到第一眼很容易误会他是个女孩儿，但对方的短头发以及衣服又让人迅速意识到对方的性别。一时不知道该是惊叹他作为一个男孩却生得那么漂亮，还是惋惜他怎么不是女儿身。
姣姣被这个漂亮的哥哥笑得闪了眼，她被感染到也不由笑得更加灿烂了，而后害羞地稍稍抿了抿嘴，努力地回应道：“哥哥好。”
看男孩已经恢复正常，把他抱起的人才把他放下去。
不过相对于金家人的惊艳，他们则是惊奇的多，要知道他们自从把人救回来之后就鲜少听到他说一句话，更别说对他们笑了。
几个大男人郁闷极了，难不成这小屁孩这么小就知道讨好漂亮小姑娘了？
“你叫什么名字？”就放下来后男孩又“哒哒哒”跑到姣姣面前，不过这次他没有那么吓人了，站得也比较远。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金老太在旁边护着。
“我叫姣姣。”
男孩煞有其事地点头道：“你名字真好听。”
“……”越听越像是在讨好人家小女孩了。
“我叫闻司礼，你记住了。”
金家母女：“……”
刚醒来的房若楠：“……”这该死的霸道总裁的气息。
姣姣没有听出来，她压根也不知道是哪个“wen”，哪个“si”，哪个“li”。只是觉得这个小哥哥太漂亮太认真了，所以她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此时队长和两个过去汇报情况的小同志也回来了，队长对金家人点了点头，然后对其他队友道：“这几个老乡和我们一起坐到县城。”
队友听从命运地答“是”。
队长看了下表，道：“行了，人已经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都上车准备出发。几位老乡跟我一俩车，其他人你们看紧点。”
“是！”
因为这件事本就是为闻家老幺过来的，所以抓到的犯人也得跟他们一块回去接收审判。
不过他们来之前就考虑过这些事，所以车子的位置很足。
至于被解救出来、除闻家老幺以外的小孩则被留在当地公安局，等待查清他们家里的情况后，再通知他们的家人过来领人。
闻司礼是这次任务最重要的主角，肯定是跟在最强的队长身边，听到如此安排他冲到姣姣面前笑容洋溢地地道：“我们一会儿可以坐在一起了！”
看到对方这么高兴，姣姣也跟着高兴起来。
任何人总会被漂亮美好的事物吸引，姣姣也不例外，话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人呢。
比花还好看，姣姣心想。
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