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洗漱好进了里屋以后,金银花她们忽然听到黄老太在外面极小声地问:“亲家、银花,你们睡了没?”
金银花下床去开门,微微让开让人进去,“娘这么晚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黄老太走进去,眼睛稍稍一瞥,果然看到姣姣睡熟透了,知道今天这一趟肯定是把她累着了,她朝床上笑着叫了声“亲家”。
金老太也微笑回了一声。
黄老太这才把怀里一直捂着的东西递交给金银花,“这是过年前那阵我让来我们这收东西的人帮忙换的糖,让姣姣带回去吃。”
金银花下意识推回去,“我们在那边容易买得到,这边就难得了,娘你留着在家里给你们自己吃。”
“我们哪里用得着吃这个,这个年纪吃了也是糟践粮食,放心,家里的孩子也有的,也没有多少,就是给姣姣甜个嘴儿。”
金老太:“……”
金银花真不想要,她知道糖这个东西对于这个家来说还是奢侈的,就是他们城里,能经常吃到糖的人家就没有多少。
而且她们家里现在还有过年自己之前买的以及别人送的,相比起来还是这边比较需要。
“娘我们家里还有呢,你不必……”
“我知道。”黄老太从来没怀疑过她们对姣姣的好,反而是她……
她很是羞愧地道:“这些年也从来没给过姣姣什么,过年难得过来外家一趟,我们也拿不出一个红包……就这点糖了,别嫌弃就行。”
“不嫌弃,糖是难得的好东西,怎么会嫌弃?”金银花连忙道,然后道:“娘别说什么红包了,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没有,就我们姣姣一个拿那成什么了?我们也知道家里这边的情况。就是我们过来也没给过几个孩子红包。”
然后浅浅叹了口气,“不过既然娘都说把这个糖给姣姣了,那我就替她收起来,告诉她是她奶奶给的。”
黄老太高兴地抹了下脸,“这就对了,收着,都别想红包的事了。你们明年还来,我还给姣姣留着糖,鸡也等你们回来再杀。”
金银花犹豫地看向老太太,然而金老太早就在她看过去之前把眼睛闭上了,装作睡着的样子。
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道:“也不用专门给姣姣和我们留,你们该吃就吃,我们都给她准备着呢,不缺什么。你们在这里买什么都不方便,不用还念着那边。”
“念,怎么不念,老二就姣姣一个孩子,我高兴给她留东西,说好了明年你们还来啊,我们等着呢。”
金银花依旧想不通她怎么就稀罕起姣姣了,还突然念叨起她那个早亡的丈夫。
“呵呵呵呵,来。”金银花之前本来没确定明年要不要来,毕竟老太太早就放话明年她指定不了了,但是看眼前人这个疲老的样子,突然就一时心软了。
然而答应完她就后悔了,虽然她没像老太太那样遭不住,但脚底也磨出了两个水泡,那么远的路她也不喜欢走的啊,谁喜欢受罪?
但既然都答应下来了,她也没立马改口。
听到金银花答应下来,黄老太明显更高兴了,忽然她脸色又变了一下,道:“你们要是有什么事的话来不了的话,也不用特意过来了,这么远的路也难为你们,还耽搁你开年以后上班。”
“反正你们自己看,我们就等你们到十五,等到十五过后你们还不来我们就知道你们不来了。”
金银花:怎么感觉更不好意思不来了呢?
她轻咳了一下,“那我们到时候就看嘛,不过你们也不用特意给我们留东西。”
“好好好,我知道。”然后看了看床上,发现亲家也睡了,就更小声地对金银花道:“你们已经决定把那孩子抱回去养了,但也别忽视了姣姣,记得她才是我们自家亲生的。”
“我知道。”金银花顿了顿,“不过娘你们已经就别再提这个事了,特别是在这孩子面前。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把她当做自家人来养了,那就当做真正的一家人一样,虽然不能跟姣姣比,但……”
“我晓得,以后我绝对不提这个事了,我也会跟家里其他人说的。”
知道二儿媳能想通这些,黄老太放下心了,“那你们就快点睡吧,明早还得早起。”
金银花也放心了,“好,娘也去睡吧。”
送走人之后金银花还想找老太太说话,结果老太太装着装着居然真的睡着了。
金银花无奈笑了下,给她们掩了下被子,也熄灯睡了,第二天还真要早起。
其他的,等回去再说吧。
……
漆凌是在大半夜冷醒的,但家里没时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漆达华缩在墙角的草屑堆里大声打着呼噜——他那个脾气古怪的儿子不愿意跟他同睡在一张床上。
漆凌听着烦躁,“啧”了一声,漆达华就像安装了雷达一样立刻清醒了,含糊地喊道:“凌儿?”
“嗯,起来,带我下山去。”
漆达华立刻坐起来,也彻底醒瞌睡了,但是被寒风吹得抖啊抖,又钻进了被窝了,“下山干什么啊?都还没天亮呢。”
“下山有事。”
刚刚睡醒,漆凌难得对他有了一点耐性。
漆达华立即就爬起来了,没有因为儿子难得的耐心就得寸进尺。
因为他知道要是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儿子的话,儿子会好几天都不会理他,自己还不肯吃喝。
不过这是之前的他了,不知道现在跟他生起气来会怎么样?不过更可怕是肯定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舍不得、心疼,也不想拒绝儿子的话。刚才他只是刚刚睡醒还迷糊,也被冻得太冷了。
边给自己套上那双破烂不堪的布鞋,边咧嘴默默笑着,儿子刚才对他好了呢。
不过要出门的时候漆达华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我们下山去做什么?要去哪里啊?”
“做什么你不用管,还是昨天我们去的那家,你按照原路过去。”
漆达华一听就知道是哪家了。
他们这么多年第一次下山,就只去过这家,也是唯一的一家。
说起来,他们昨晚难得饱餐一顿,还多亏了那家人的“热情款待”呢。
漆达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开始还怕的不行,总怕会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伙人把他们抓起来吊着打,还被压着跪在很多人面前批判,剪阴|阳头……
但在尝到这种甜头之后,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要知道他们这么多年都躲在山上,在山上多少年,他们就有多久没有吃过正常的人类的食物。
昨晚吃到第一口米饭的时候他差点老泪纵横。
天知道这些年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以前他怕被抓回去,但现在他更怕吃不上好东西。要是让他做一个饱死鬼,就算是现在让他去死,那他愿意。
他其实还好,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行,至少能顿顿吃米饭、顿顿有肉。
但凌儿可就不一样了,他的命不像他老爹一半好,出生之后就一直在山上,福是一点没享到。
说起来心酸,凌儿昨晚真第一次吃到那样的饭菜。当时他一边吃一边看着他哭,虽然凌儿嫌弃的很,但他也不计较,反而觉得对他亏欠过多。
不过虽然漆达华已经想好了以后要走的路子,但是离昨晚才过去多久啊,这就又要下山了?
“凌儿啊,昨晚扛来了那么多东西,够我们爷俩吃好久了,其实用不着干得这样勤呐。”
深更半夜在山里走路,又冷又不安全。
要漆达华来说,他们爷俩真用不着这么勤快,能保持住肚子不饿就可以了,凌儿又还小,用不着考虑囤粮攒钱娶媳妇的事。
而且去得这样勤,那家人怕是要跟上面告状,漆达华最怕这个了。
漆凌知道他脑子一向不灵光,嘴里一吃到点好东西脑子就只剩下水了。
不过看了看自家仅有的家产:一个破茅草屋。
啧,真的穷。
也不怪他这么丢人。
漆达华还就忘了昨天他们去是为了什么事,一时也没想到那家人的东西也没剩多少了,他们这趟去也搜不到什么好东西。
“下山。”漆凌不理他,让他继续走。
走到下面漆达华脑子终于回来了一点,“凌儿啊,你是怎么晓得有那家人的?”
不仅知道那家人,还知道前两天让他找的女娃是那家不要丢掉的娃的。
漆凌似笑非笑,“我妈托梦给我了,说那是我未来的媳妇,你说我知不知道?”
漆凌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即使他不惧怕任何事,但这人多少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想打上被鬼上身的标签,要不然后面一大堆破烂事。
他找的借口也确实敷衍随便,但说到“媳妇”这个词的时候,眼里的那点漫不经心也染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漆达华丝毫没有怀疑,他从来不怀疑儿子的话,而且……以这种事的离奇程度,也就只有儿子说的这样了。
“原来是我们凌儿的儿媳妇啊,怪不得。你妈在下面倒是还惦记着你……那你妈有跟你提起我没有?”漆达华期盼地问。
相比“儿媳妇”的事,他更关心他那早下了地府的妻子。
漆凌缓缓咽下那句脱口而出的“没有”,懒懒地道:“说了,让你活得久点,别总是想着下去找她,你还得好好照顾我。找到你儿媳妇了,也得对她好,不许对她不好,要不然我妈在下面就改嫁。”
漆达华顿时就急了,跺了几下脚,“你妈咋能改嫁呢?她得等着我哎啊!你跟你妈说了没有,不许改嫁、不许改嫁!我肯定活得长长久久的,对你肯定好,儿媳妇……都是我儿媳妇了,我能不对她好……嘿嘿嘿,我就知道你妈肯定还念着我,舍不得我下去陪她呢。”
漆凌在他背后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回道:“嗯,下次妈来了我就跟她说,记得你说的话。”
“记得记得,一万个记在心里,问出来儿媳妇在哪里后我继续找。”漆达华连忙保证,就怕下次妻子找来了,儿子不帮他传话。
“嗯。”
赶路的时候山里一片寂静,远没有夏天的时候热闹,夏天有各种鸟叫虫鸣,月亮也极皎洁明亮,不用火把也能照清楚地面。
但现在大冷天的,空气中就只有“嗽嗽”的风声,以及两个人的呼吸声,偶尔还会路过几座坟包。
要是只有漆达华一个人下山,他是万万不敢的,但他此时背后还有儿子陪着他。
漆达华紧了紧箍在儿子腿上的力道。
到紫头村李大山家的时候,四周更加静谧了,漆达华带着儿子轻轻松松跨到院子里。
上前拍门时闹出的动静,不仅惊到了里面的人,漆达华差点也把自己吓了一跳。
惊魂未定之下,他拍了拍胸口,然后捏着儿子的力道又更大了。
漆凌动了动脚,漆达华才连忙松了力道。
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漆达华父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不敢开门装作里面没人呢。
漆达华又拍了几声并喊道:“是我们,快开门,要不然我们就直接踹门了啊。”
听到外面这道粗声粗气的男音,里面的人脸都吓白了,也瞬间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不过总比猜到是野鬼拍门要好一点。
六朵花里面只有大花和二花醒了,她们抱紧妹妹们,小心地捂住平时最容易被吵醒的妹妹的耳朵。
然而知道是人不是鬼,情况也没比之前少多少。前者是直接索命,后者是间接索命。
——到时候家里一点东西不剩,他们也不用想着活了,干脆一根绳子挂上房梁,上吊早登极乐去,把希望寄托在下辈子总好过这辈子。
柳翠荷害怕地推了推自己男人,“怎么办?”
李大山也害怕,“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两人都躺在床上装死,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几道重重的拍门声,夫妻二人身体齐齐颤了一下。
“不开门我就直接踹了啊!”
“还是去给他们开吧,”柳翠荷闭着眼睛,狠狠心道:“反正我们就是不开他们最后也会进来,到时候还要多坏一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