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翀身形晃了晃,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丞相,他不傻,明白祖父话里的意思,他在告诉谢翀,谢家这一劫难是躲不过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且一旦爆发,谢家面临的是灭门的局面。
让谢翀做这些,也不过是未雨绸缪,让谢家有一丝退路。
在丞相眼里,谢翀就是退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得一丝血脉,到黄泉之下,他也敢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可到底是…怎样的大罪,让积淀深厚的谢家走入今日这样的死局?
谢翀想都不敢想。
“阿翀…”,丞相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你年纪还小,本不该跟你说这些,让你过早的面对事实,往后惶恐度日,可没有办法,我得让你知道这些,你才知道该怎么做。”
谢翀抬头,眼眶憋得红红的,“祖父…我该怎么做?去讨宁定公主开心就可以吗?”
“嗯…这样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你一概不要插手,”,丞相心口也发酸,“当着公主的面,你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对公主有什么情绪,更不要妄想去动公主。
阿翀,你的手一定要干干净净,不参与关于谢家的任何肮脏事情,这样到了那天,公主才会同意救下你,陛下才会考虑放过你,你懂吗?”
“祖父…孙儿懂…”
谢翀憋不住,哽咽道,“可…可祖父,您怎么让我接受谢家可能会覆灭的事实?又怎么能让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祖父…做不到!”
“祖父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是阿翀,这也是你的责任!”,丞相摸了摸发顶,眼神里满是爱怜,“若是那天真的到来,你的责任就是替谢家所有人活下去。”
当所有亲人都离你而去,可你还要苟活在这世上,甚至你苟活的资本是靠着杀你全家的人,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折磨?
谢翀只觉得未来灰暗无比。
他从没想过,在进这个书房之前,他还是体面的谢家嫡长孙,可进了这里之后,一切美好都散尽。
血淋淋的未来呈现在他眼前,让他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更不知道出了这个书房之后,如何面对府里的所有人。
他没有像祖父那般强大的处事不变的能力。
他没有!
谢翀脸埋于双手间,让热泪滚落湮没于掌心。
他不想哭,可现在,他不知道除了哭,还能怎么办。
丞相看他崩溃,却什么也不说,就那么定定的坐在旁边,目光看向窗外,面上无喜无悲,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坐到太阳西斜,血红的霞光撒在大地上,谢翀才慢慢直起了腰,眼里的破碎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祖父…我愿意按您说的做。”
“好…”,丞相动了动身子,“那就好,去吧…收拾收拾,然后带着溪竹去陪公主用膳,阿翀,你记住,出了这么门,就要把我跟你说的话忘的一干二净,你能做到吗?”
“祖父放心!”,谢翀起身,拱手朝着丞相深深一拜,“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丞相不说话,只点点头,让谢翀走。
出了院子,小厮已经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上前道,“公子,刚刚大姑娘传话过来,说她先过去公主的远山院,陪公主一会儿,您收拾好了过来就可以。”
“好…”
谢翀定身,回头,看到了在院门口站得笔直的成叔,微微颔首。
成叔温和一笑,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转身走了进去,去找丞相。
“主子,大公子走了!”
“嗯…”
丞相起身,动了动坐得酸麻的身子,坐得太久,一时站不稳,身形晃了晃,成叔上前搀住。
“主子,属下扶着您去外面走一走吧…活动一下筋骨!”
“也好!”
上了年岁,身体大不如前,自新皇登基之后,他虽高坐丞相之位,看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新皇不如先帝那般好糊弄,每天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说句实话,从皇帝秘密派太子去往南边查盐铁案开始,丞相的心就没着落过。
他为官多年,先帝时他就身居高位。先帝无能、狂妄自大又喜挥霍,底下的官员投其所好,为先帝敛财,丞相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帮先帝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新皇登基时,以贪污受贿的罪名,清算了好大一批人,丞相不在其中之列,一方面是因为早就为新皇效力,站队站的早,从龙之功是有的,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做的隐蔽,只要新皇想放过,轻易查不到他头上。
可眼下这情景,是不可能轻轻翻过的。
丞相心力交瘁,“成叔,从今日起,盯死我那大儿子,让他务必断了和先帝旧部的来往,不要再和他们有任何接触,说句实话,若不是陛下察觉到他跟这些人接触,也不会让宁定公主来府上,震慑我们。
我给他用了家法,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也能消停几天,看看他能不能想通。
为君者,或贪或佞,都可以忍,只要是能为他做事。
但不忠是万万不能忍的,他现在就是再陛下的底线上蹦跶。
再告诫其他几个儿子,从此以后,夹起尾巴做人,不可再漏了把柄,被陛下和太子抓到。”
“好的…”,成叔应下,想想,又接着道,“主子,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了吗?也许殊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丞相动作停住,转头望着成叔,眼神锐利,“是不是我那大儿子跟你说了什么?”
成叔一惊赶紧道,“主子,大老爷是跟属下发了几句牢骚,但无关痛痒,毕竟,府里的事情,还是您做主。”
“哼!”
丞相冷哼一声,“他们是瞅着我老了,他们翅膀硬了就以为自己可以上天了。
他不会真的以为,那几个先帝旧部能成什么气候?
若是他们能成气候,陛下就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成叔听着,微微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能全怪大老爷慌不择路做了错事。
主要是陛下近来,因着新政,把丞相您逼得太狠,谢家和谢家有关联的人,在朝堂上颇受打压,大老爷也是心中郁气难解,才会失了判断。”
“我看他不是失了判断,是好日子过久了,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丞相语气里颇有些不耐,“也罢…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总能教会的,他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苦,这回,就让他一次性把苦吃够,亲眼看着谢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入绝境的。”
“丞相…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只要陛下的新政要推行下去,我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那天尽可能的来晚一点,好让我,给谢家人,寻一些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