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德在修士的诵唱声中听到了一串杂乱的响动,仔细辨听终于确定那是马蹄之声,并且远不止一两匹。此外还伴随着的隆隆声响,则是马车车轮轧过石板路面发出的动静。
何人会在这时闯入圣城?熙德立时警觉起来,难道是……不,她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出现。教宗陛下此前得到消息,女巫将会在明日到达,而非今天。
此时教宗陛下与枢机主教们也注意到了从游行队伍右侧的城门传来的响动,他们纷纷侧目,观望着动静的临近。
一辆罩着黑色帘布的马车渐渐驶近,在它的两侧各有两位骑手骑着战马护行,其中一位身着黑色铁铠,身披金色缎披风,在仅剩的一抹霞光下泛出威严的光耀。
“该死。”熙德听到骑手中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咒骂道,“我们来得太早了。”
披金色缎披风的骑手举起一只手,接着其余的三位骑手便勒停了坐骑,马车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然而这群不速之客还是惹起了苦路游行队伍的一阵骚动。教宗陛下朝身后方看了一眼,随后几个身形健硕的人便挤过队伍,朝着那几个骑手走去。
这些人是教宗陛下的“钥匙军”,熙德知道。当跨步向前的时候,在他们的灰白长袍下,印出了长剑的轮廓。
一名钥匙军的骑士来到金色披风的骑手面前,骑手掀开面甲与骑士交涉几句后,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朝骑士点了点头。他对身边的另一位穿着褐色环甲的骑手交头低语,随后骑手们纷纷调转马头,马车在城门口绕了一个圈也调转方向。
可是,将闯入者劝离并不意味着事情的解决。此时,游行队伍中的骚动愈演愈烈,沉默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继而声音盖过了心跳与呼吸。
就在这时,有人在游行的队伍中喊了一句什么,引得包括教宗陛下与枢机主教在内的一众人向后方投去了目光。“是女巫!”前一个喊声还未落下,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喊,而这一次更加响亮,更加清晰。
“是女巫!”来自主教所在的队伍中的某个声音紧跟着呐喊道,“她的出现玷污了苦路游行!她的出现亵渎了神明!”
“唔——”游行人群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惊呼。
游行的队伍依旧遵循着五步一跪地的节奏向前行进,然而也出现了一小撮的人急不可耐地朝着马车所在的位置拥挤过去。于是,越来越多的修士、主教被人群裹挟推动。
熙德见此状况,当即朝前跨步,紧紧贴在教宗陛下的身侧。就在下一刻,后方的人群已经涌了上来。“这是亵渎!”有人高喊道,随后引得更多的人加入。“审判!审判女巫!”
教宗陛下将头转向另一侧。“艾维森纳主教。”他沉稳地命令道,“让‘钥匙军’维持秩序。”
“是,陛下。”艾维森纳主教欠身答应道,随后挤入了人群,消失在了一众苍白面罩之中。
世俗兄弟的游行人群此时也向城门口涌了过来,两股力量融汇,将熙德所在的队伍慢慢地向着城门口推去。就在同一时刻,城门外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喊叫,随后如潮水般的人流从圣城外开始涌入。
面对着数十,可能上百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模样的人,金色披风的骑手当即勒住了缰绳,然后将面甲放下,右手伸向腰际。
别,别,千万不要,熙德在心中向那骑手喊道,当你拔出长剑的那一刻,将成为众矢之的,然后一切都完了。
然而形势在继续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着。教宗与熙德被人群裹挟着偏离了预定的方向,他们离圣轿越来越远,却离城门越来越近,流浪汉模样的人则与他们相向而来。
熙德认为这些是贫穷兄弟会的人,可是伯尔纳主教此前已经说明托钵修会加入了苦路游行,也就是说,这些人甚至都不是神明的信徒。
“伯尔纳主教。”就在他们被推着往前走的时候,教宗忽然向身边喊道。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声讨女巫的喊叫,圣赦院的枢机主教并不在教宗陛下的近旁。
“熙德。”教宗用力地钳住他的手腕,声音出现了明显的颤抖,“不要走开,待在我身边。”
熙德点了点头,望向教宗,苍白面罩之下,陛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退后!”霍地一声吼叫,将熙德的注意重新转移到了城门口。此时金色披风的骑手已经手举长剑,试图震慑住不断向他靠近的流浪汉
一切都发生了。当剑刃亮出来的那一刻,潜伏于人群之中的钥匙军也纷纷从长袍下拔出长剑,他们将马车与四位骑手团团围困。钥匙军的其中一位向金色披风的骑手喝道:“放下手中的剑,这是对教会的冒犯,更是对神明的亵渎!”
“噢,他妈的真该死,腹背受敌。”金色披风身边的另一位骑手咒骂道,“莫勒爵士,我们成了被围攻的目标。”
“别管他们。”金色披风骑手回望了一眼,“冲出去!把马车留下!”
说罢,当他一夹马肚,准备冲刺的时候,一只黑乎乎的脏手蓦地伸出,一把抓住了他手中的缰绳。战马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立时嘶鸣着人立起来。
金披风骑手沉着地拉住缰绳,随后右手挥动,一只断肢连同一颗头颅翻滚着飞入了空中。
不!难以想象在苦路游行中发生了流血事件。熙德听到身后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随后便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与呐喊。他感觉推动他们往前的力量愈来愈强大,也越来越不安。
神明呐,让他们停下杀戮吧,他在心中祈祷道,让一切都平息下来。他侧过身去打量教宗陛下,却被一股溅射过来的热流迷蒙了双眼。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揉眼睛,却发现手上沾上了红色的黏腻液体。这不是被夕阳霞光染红的液体,熙德怔怔地想到,而是热腾腾的鲜血啊。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教宗,苍白面罩已然被漆上了一层猩红的涂料,眼孔下的双眼却黯然失色。他木然地转过头,更多的苍白面罩占据了他的视线,但只有一张,它的眼孔之下充满了憎恶与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