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走停停,但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它都在不辞辛劳地向前行进之中。
在昏暗的车篷中,阿莎不由地会将希比克的舆车拿来与此进行比较。舆车由驴子牵引,速度远不及犁马;舆车的车篷由五颜六色的帆布缝合,但马车则是一整块漆黑的帘布;舆车摇晃颠簸,但阿莎从不会有在马车上的这般眩晕感。
于是,在马车上待的时间越久,阿莎便越怀念舆车,而究其原因,她怀念的只是舆车上的人,希比克、狄洛夫、银铃,以及梅露辛。但奇怪的是,这些伙伴的面容她再也回忆不起来,只剩下一团朦胧的阴影。
阿莎艰难地抬起右手,伴随着粗重锁链的摩擦声,她很快地擦去了眼角泛出的一点点泪花。是因为冷风吹入马车,让我的眼睛流泪,她暗自解释道。可是,哪来的冷风呢?这紧密的帘布将整个车篷包裹得密不透风,甚至连一丝光都无法穿透。
仿佛是听到了阿莎心中的抱怨,神明奇迹般地在车篷的帘布上开了一道口子,足以让马车外的新鲜空气穿过,同时将沿途的风景一并携来。
虽然不断地有寒气灌入,但对阿莎来说,这倒成了一种恩赐。接下去的日子里,她一边忍受着寒冷,一边欣然地观赏着王室领的美景,同时还祈祷着王国骑士团团长与他的守卫不要发现篷布上的缺口。
马车渐渐地远离城镇,喧闹渐息,莺燕翻飞。田野间的自然气息胜过雷蒙城繁华的熏臭,但让阿莎不理解的是,为何人人都争相去往王国的都城,而不是回归田野。
带着如此疑惑,阿莎继续观察着他们所经过一块块整齐的方格子。期间,她看到有个年轻的猪倌赶着他的一群小猪在田垅上行走,骑士与守卫的高头大马呼啸着驰过,吓得小猪四处逃散,这引来了年轻猪倌的不满。
“该死的。”猪倌瞪着宛若猪眼的小眼睛咒骂道,“你们把我的猪吓跑了!”然而当他打量了一番全副武装的骑士后,立马闭上了嘴,然后颤颤巍巍地退到田垅的边上。
马车此时已经停了下来,其中一个守卫勒住缰绳,在猪倌面前停下。“小子。”他朗声道,“睁大你的猪眼瞧瞧在你面前的是谁!”
猪倌不敢抬起头,但他双眼的余光一直在偷偷观察着面前的骑士们,以及在田野上乱跑的小猪。
“杰森!”穿着黑色铁铠,身披金色缎披风的王国骑士团团长喝止道,“别去管他!我们继续上路。”
“是,爵士。”叫作杰森的守卫恭敬地答应,但在离开前又对猪倌叱道,“一剑了结了你反而脏了我的长剑,算你走运!”
马车徐徐驶离,阿莎瞧见猪倌小弟瘫软地坐在了田垅上,一只手不停地擦拭着额头。
他们继续穿梭于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上,但所遇到的农夫与佃农们再也没有像年轻猪倌那般充满了“勇气”。他们见到战马与骑士后,便立马逃得远远的,然后用茫然的眼神目送着马车的离去。
前方,连农田都变得稀少,荒芜的土地中长满了阴郁的杂草,紫色的矢车菊点缀其间,仿若夜空中的神之眼,但它们的美却不及神之眼的万分之一。粉白色的麦仙翁与矢车菊争相开放,共同为这到来的春天增添色彩。
可是啊,温暖迟迟没有到来,从北方袭来的寒气自春月一直持续到了复活节月,甚至还将敲开欢乐月的门扉。
阿莎打了个哆嗦,将扣在她手腕上的如胳膊般粗细的锁链向身旁扯了扯,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动静,引得坐在车辕上的守卫掀开车帘向内张望。
他们怕我用火焰之术将锁链烧断,阿莎暗忖到,但是我无法像梅露辛那样变出火焰,也无法仅凭自己的力量从你们手上逃脱啊。
“对待女巫,再谨慎都不为过。”某天入夜后,两个守卫交谈时说道。
“我可不想被她用火烧死。”一个声音青涩的守卫说道,“艾岚还等着我回去和她结婚呢,我的艾岚哟。”
“该死,你比女人还要麻烦,我们不是要上战场。”年长的守卫啐了一口后,叱道,“听着,你只需轮班站岗,一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就去报告莫勒爵士。”
直到深夜,阿莎都没有入眠,白昼与黑夜对她来说似乎失去了意义,只要觉得困意上涌,她便会阖上眼睛睡觉,若是睡意毫无,她便会整夜谛听着林间的虫鸣。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时不时拉开帘布后露出的那张惶恐的脸庞。
阿莎真想就着微弱的火光扮个鬼脸,把这守卫吓个半死。但是思索再三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这除了会换来一顿拳打脚踢外,对她来说毫无积极意义。
第二天,当曙光初露,阿莎透过篷布上的缺口看到了一片蔚蓝的水面,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沉船湾,再次看到了澄澈无瑕的风暴海。但是,高悬于天空的神之眼却告诉她,他们一直在向着西方前行,这里并非沉船湾,那片一望无垠的水面也非风暴海。
从守卫的对话中,阿莎得知,这里是鹿瞳湖,他们将绕着湖岸前行,然后继续沿着注入鹿瞳湖的少女河溯流而上,而圣城亚恩便是在这少女河的上游。
少女河不负其名,其曼妙的身姿,温驯的动作无不展示着其关于少女的美好品性,但河上忙碌嘈杂的景象却与之格格不入。
讨河人撑着长篙泛舟于平静的河上,一捆捆的皮毛与木柴在水中沉浮。待到小舟靠岸,他们便喊着号子用纤绳将货物拉上岸去,然后转身向身边的商人贩子叫嚷着应允的金国王。更多身着灰白长袍的修士成群结队在岸边行走,纵使马车驶近,他们也不动声色,依旧照着自己的缓慢步伐前行。
“到处都是苦修士。”年长的守卫对身边的同伴咕哝道,然后朝着马车前方的修士大喊:“避让,王国骑士团团长——”
“住口。”沉默的莫勒爵士当即喝止,“跟在他们后面,不得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