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勉的这番话刚说完,屋子内瞬间又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袁向庵与薛仪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他们在这段时间已经沟通过多次,早就知道郭绍想去关中,所以并不是多么惊讶。
可贺尔汉和张宝山却不知道,他们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俱都震惊不已。
金州不去说它,关中那可是天下有数的宝地。
四周都有山川阻隔,东西也是大关巨镇,中间八百里秦川沃土一片,除了蜀州,那里是天然的霸业之基。
如果能够占据关中,那唐山军就有了雄视天下的资本,在场众人哪个眼中不是饱含热烈?
除了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沈嵩。
当陆勉说出“关中”二字,沈嵩立时醒悟过来。
震惊过后,他看向郭绍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刚才他还疑惑郭绍为何要把目标定在陨州,现在知道了,原来关中才是他的最终目标,而陨州仅仅只是一个中转站。
这人好大的野心!好精明的眼光!好深沉的心思!
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打关中的主意!
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了。
自古定鼎之基,要么占据天下四角,要么就是虎踞中原,除此二法,别无他途。
二者有非常大的区别。
历来虎踞中原者,最有可能得天下,但要想独占中原地区,谈何容易!
要么祖上有德,久居中原,早已经略有方,根深蒂固。
要么手握重兵,篡权谋逆,有前朝余荫,继往开来。
哪一种都不是底层出身的平民百姓所能拥有的。
所以大多出身不高的创业之主,大多选择天下边缘荒芜之地。
天下边角,资源不多,有实力者看不上,这就减少了许多强横之人的觊觎之心。
因为地贫粮荒,所以这样的地方大多武风熊烈,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人,个个都会体魄强壮,心性坚韧,不畏生死,适合从军。
如今大罗北部有幽州王怀章,辽州高镇,东部有庐州黄开、淮楚盐帮,西南有蜀州成宝年,都是早已身居高位,经营良久,外人很难撼动。
至于东南地区,物产颇多,民生富足,娇弱绵软,武运不兴。
太平时节可谓得天独厚,倚仗财富能够横行天下,为人所敬。
乱世之时最多保守富贵,苟安顺势,以侍雄主,难堪一统之任。
算来算去,只余西北关中。
虽然如今关中也不太平,但毕竟朝廷几万大军驻扎在那里,无人胆敢妄动。
听说最近岐州乱起,想来也是看到了机会,准备试探一番。
之前八大世家平分秋色,很难汇聚成一股力量。
郭绍如果能够率领雄兵挺进关中,只要击败大罗官兵,就可将那里尽收囊中。
然后只需厚积钱粮,训练强兵,待时而动,就很容易成就一番事业,开创一段佳话。
真是好深远的谋划!
可偏偏其中确实有可以执行的机会!
郭绍见陆勉才思敏捷,几乎一语中的,欣喜自己没看错人外,也只能开口承认。
“没错,此事我跟两位先生有过商议,我们确实想要去关中,但此乃我唐山军最高机密,如果有谁敢泄露出去,我唐山军定然与其不死不休!”
郭绍挺胸端坐,语气铿锵,眼中坚决之意非常明显。
但在座的大多都是郭绍的老兄弟,陆勉又是被郭绍寄予厚望之人,想来不会有别的心思。
可沈嵩就不一定了。
郭绍这番话主要也是因他而说。
见屋内所有人或明或暗都在注视自己,沈嵩终于坐不住了,他先轻咳一声,而后缓缓开口。
“咳……咳咳,老朽年迈,已不复当年雄心,小山子又是将军亲口认下的螟蛉义子,只要将军不负前约,老朽这条半死不活的贱命,情愿卖于将军,再不相负!”
说着,他就要起身向郭绍拜下。
郭绍赶忙上前阻止,并低声安抚道:“昆山公切勿如此,晚辈如何担待的起。
您是我唐山军军机房成员,为我唐山军最高权力中枢,早已是自己人了,何来相负之说?
这等言语,伤人伤己,晚辈不敢聆听。
俗语云,家有一老,好比一宝。我郭绍身边能有昆山公这等久历世事的前辈相助,何愁将来事业不兴。
还请昆山公善保贵体,小山子以后的富贵,可还全靠您老扶持呢!”
他这一番话,说的有真有假,有虚有实,既有几分抚慰之情,也隐含一丝威胁之意,可谓恩威并用,软硬兼施。
沈嵩自刚才想明白之后,就彻底抛去寄居田园,颐养天伦的想法。
此时见郭绍还算有诚心,又感觉以后有了着落,便下定决心投靠郭绍,助他功成,以全身业。
“将军刚才不是心忧樊州路昭吗?老朽不才,曾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蒙将军看重,愿亲自前往樊州一行,以报将军今日之恩!”
“哦?昆山公认识路昭?”
“不错!当年老朽身在洛城时,曾在杨相门下做参议,路知府时任兵部侍郎,常常来相府议事,所以便有过几次接触!”
郭绍沉吟半晌,最终摇头道:“昆山公,此事恐怕不妥,如今天寒地冻,您老这么大年纪,来回奔波之下,万一有个不测,你让晚辈以后如何面对小山子?”
沈嵩见郭绍拒绝,知道他一时还难以相信自己,便故作深思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如此,老朽就不逞能了。
我写一封书信,麻烦将军送往樊州,先看看路知府的意思再说!”
郭绍大喜道:“这个不错!你们老友多年不见,如果能够晚年相伴,也不失一段世间美谈!”
沈嵩暗骂郭绍贪心,刚才还忧心路昭拦路,现在居然就想以自己为引,行拉拢之实,可谓嘴脸巨变,卑鄙无耻。
“将军还是莫要给予太大期望才好。
路昭行事素来刚正,公私分明,这些年虽然稍有转圜,其实也不过是权变罢了,本性未改,想让他改换门庭,效忠将军,恐怕很难行的通!”
沈嵩边说边摇头,郭绍在一旁略显尴尬。
一时想逞些小聪明,却被智者一眼看穿,人家没有对自己反唇相讥,已经算是长者仁厚了。
袁向庵适时开口道:“将军,昆山公所言极是,咱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要想过樊州这一关,关键还是在我们自己。
属下这里有个计划,或许对咱们拿下樊州有些帮助,还请将军和大家一同参详一下,以防有所疏漏。”
郭绍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素知袁向庵行事稳重,若无大半把握的话,绝对不会开口。
既然他此时拿了出来,那就代表此计有八成成功的希望,郭绍焉能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