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唐州府衙,现在的唐山军军府驻地。
自从这两天郭绍建立内政司,这里就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清静。
各种人物不停进出,有人身着高冠锦服,也有人穿着粗布寒衫,不是来打探唐山军消息,就是准备递状子打官司,弄得人手紧缺的内政司应接不暇。
唐州本是大城,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前几天被唐山军的凶威镇着,这些人不敢造次。
可如今郭绍开了这个窗口,不少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普通老百姓还好说,基本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稍微懂些道理的读书人都能判断清楚来龙去脉,处理起来也渐渐得心应手。
可那些士绅富商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虽然不如郭绍先前处决的那批人有权有势,可他们的心眼儿却一点都不少,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探查唐山军的底线。
内政司由于暂时没有主官,处置起事务来缩手缩脚,很多关系重大的决定都不敢轻易下达。
这就让某些人瞧出破绽,背后哂笑唐山军内部人才匮乏,都是一些无知军汉,粗俗不堪。
郭绍思考过后,决定抛下自己心中的成见,尽快招揽一批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文士,弥补内政司的不足。
为此,他私下经过多方打探,这才弄出一份自认为可以请动的人才名单,交由自己心腹张钝初亲自去请。
只是现在听张钝初的意思,这些人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有刀兵威胁,估计最后连这五六人基本上都很难请到。
这些人别看个个身体羸弱,无兵无权,甚至衣着寒酸,食无余糁,却大多自命清高,目无余子。
当初他们连正统的唐州知府刘鹤都看不上,更何况自己这个以山匪起家的乱世军阀?
如果只因为这些人不肯投效唐山军,自己就气哄哄直接上门报复,那自己这个人在天下读书人眼里,恐怕就丢大脸了。
他们有恃无恐,自己投鼠忌器,还真莫奈他何!
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些文士归心呢?
郭绍一脚迈进军府大门,脑子里依旧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而此刻军府的会客厅里,几名看起来颇为文雅的读书人正在低声交谈。
“孟秀,你久留唐州,从小又以才智着称,不知对这位郭将军了解多少?”
一个面容清隽的老者,向旁边正在端坐饮茶的中年人轻声问道。
唤作“孟秀”的中年人见老者相问,急忙放下茶盏,恭恭敬敬回答道:“昆山公客气了!晚辈虽在唐州,但其实所知也不多。
只是听说郭将军也是咱们唐州人氏,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想必不会太过为难咱们,您老且放宽心!”
老者闻言,脸上不喜反忧,仰天长叹一声。
“唉!不担心不行啊!老朽已经年过花甲,在外漂泊半生,一无所得,膝下如今只剩一个小孙儿相依为命,若是老朽在此有个三长两短……”
老者说到最后,声音哽咽,老泪扑簌簌落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孟秀”见状,面露无奈之色,急忙起身安慰。
听到这边动静,厅内又有两人上前,俱都围在老者身前,低声抚慰。
剩下几人,要么搞不懂状况,一脸茫然,要么就是面露不屑,坐在远处静静观看,并不上前。
还有最后一人,对厅内众人的动静丝毫没有理会,只是一双眼睛紧盯府门,其中既有几分热切,也带着一点焦躁。
却是一个年轻人。
几息过后,老者在众人的安抚下,终于止住哭声,先向大家道过谢,又用早已洗白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羞赧道:
“多谢大家宽慰老朽!唉!人老了就是这样,稍微想起一点往事就忍不住落泪,让大家见笑了!”
一个双鬓微白,满脸苦相的中年人声若破锣,言语真切道:
“昆山公说哪里话!当年若不是您年轻时开馆授学,不拒寒庶,我等家贫子弟岂能识字?
如今您年老归乡,正是我等学生奉养报恩之时,安得一个‘谢’字?”
“孟秀”闻听此言,面现惊容。
“你……你也是昆山公的弟子,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面带苦相的中年人衣装虽然不算寒酸,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绝不可能是什么富贵人家。
昆山公早已离家将近四十载,此人却仍然记得他的教诲之恩,口中甚至说出“奉养”二字,可见此人也不是那等薄情寡恩之辈。
只是如此“同窗”,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秀勿疑,我乃陆勉陆学良,当年家贫,学业未竟,就被迫离开昆山公学塾,来去不过半年,你不记得我也是应该。”
“孟秀”听到陆勉这个名字时,依稀感觉有些耳熟,虽然依旧记不起早年是不是真的有他,但也不觉对他和善几分。
“昆山公”听到陆勉这个名字,想了想试探道:“可是北城的陆伢子?”
陆勉此时早过而立,自从父母相继过世,再也没人叫过自己这个小名,此时听到曾经的恩师如此称呼,眼眶也开始微微发红。
他就这么在唐山军军府会客厅里,当着几个陌生人和一群卫士的面,直接跪在“昆山公”脚下,大礼拜道:
“学生正是陆伢子。不知恩师归来,学生没有及时相认。如果不是听到孟秀称呼,只怕今生再难相遇,还请恩师勿怪!”
“不怪!老师不怪!老朽离家三十八载,面容已是大变,你没认出来也是正常,我又怎能因此责怪你呢?
记得那时候你是我的学生里最用功的一个,只可惜家境所迫,不得不半途而废,当时我还为你惋惜了好长时间。
如今你怎么样?过的好吗?”
“孟秀”转头再次看向陆勉,留意到他的鬓角面色,心中已是了然。
陆勉强忍心中悲意,口中说道:“恩……恩师放心,学生过的还好,虽然称不得富贵,却也衣食无忧!”
“昆山公”双手握着陆勉右手,老眼迷蒙。
“那就好!那就好!衣食无忧就好!能在这个世道儿自力更生,还能做到衣食无忧,已经不错了,老师以你为傲!”
“昆山公”虽然年过花甲,但眼神还没退化,“孟秀”看到的东西,他又岂能没看到!
当年他就知道这孩子要强,性格又过于耿直,每次想起都会担心他过不好,现在一见之下,已经高于预期,心中略显欣慰。
几人在这里相认,也许正是人生中另一种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