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的绣鞋碾过青砖缝里半截带血的指甲,认出这是小福被拖去暗巷那日崩落的蔻丹。
赵帮主铜铃般的笑声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而落,“宋文昌这老狗,倒舍得给耗子洞镶金边。”他踹开鎏金楠木门,十八颗东海明珠应声坠地,在满地桐油里咕噜噜滚成诡异的卦象。
“当心!”苏婉扯住赵帮主革带往后拽的瞬间,淬毒铁蒺藜擦着他络腮胡钉入影壁。
暗格弹出的铜雀灯台突然调转方向,将三丈外那幅《韩熙载夜宴图》烧出个人形窟窿——正是她惯常落座的位置。
宋老板拍着手从金丝竹帘后踱出,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带钩映得他浮肿的脸像发面馒头,“苏姑娘该不会以为,靠漕帮这群莽夫就能掀了我的金玉堂?”他踢了踢脚边奄奄一息的账房先生,“就像这老东西,偷摸拓印漕运密档时,还以为自己真能活着走出...”
“东市布庄七十六口棉包掺着发霉的陈絮,南郊粥棚掺观音土撑死十二个灾民。”苏婉突然提高声量,腕间银链叮当脆响中,二十八个商铺掌柜的密账副本雪花般飘落。
她踩住其中一张按着朱砂指印的纸,“去年腊月二十三,宋老板可是亲手把掺了砒霜的贡米装进青鸾舟?”
围观人群响起抽泣声。
绸缎庄李娘子突然尖叫:“那船米害得我夫君七窍流血!”她发疯似的扯住宋老板云锦袍角,却被护卫当胸踹倒。
苏婉趁机甩出水貂披风裹住滚烫的铜炉,扬手砸向梁上悬着的鎏金鸟笼。
三百只染成朱红的信鸽扑棱棱飞出,每只爪上都系着揭发罪状的绢条。
赵帮主趁机劈开紫檀多宝阁,露出暗格里成箱的倭寇弯刀,“诸位瞧仔细了!这老匹夫连军械都敢倒卖!”
“贱人找死!”宋老板涨红着脸扯动壁灯机关,地面突然裂开腥臭扑鼻的陷坑。
苏婉却像早知如此,旋身将披帛缠上飞檐斗拱。
她凌空翻越时,怀中的虎符恰好撞出段清越铃音——正是林恒教她的《破阵乐》调式。
赵帮主趁机将火折子抛进桐油,烈焰瞬间沿着金丝楠木柱攀成火龙。
苏婉在热浪中逼近冷汗涔涔的宋老板,“您可知小福咽气前,用血在柴房地上画了什么?”她突然轻笑,“是您藏匿私盐的十七处暗藏方位呢。”
“不可能!那哑巴丫头...”宋老板突然僵住,望着从自己袖袋飘出的暗仓地图,上面赫然是小福歪扭的笔迹。
人群顿时炸开锅,几个盐商抄起算盘就往他头上砸。
混乱中苏婉忽觉后颈寒毛倒竖。
她偏头躲过淬毒袖箭的刹那,瞥见二楼珠帘后闪过半幅缠金线的孔雀纹罩袍——那是商会副会长最爱的打扮。
宋老板趁机撞翻博山炉,在浓烟里拽开密道暗门,却惨叫出声。
苏婉的银簪正钉在他手背,簪头并蒂莲纹渗出幽幽蓝光,“这毒见血封喉,解药嘛...”她俯身摘下宋老板的玉扳指,“得用您私库里那株千年雪参来换。”
屋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苏婉透过雕花窗格望去,商会旗幡下密密麻麻站着持弩护卫。
赵帮主啐了口血沫子,“这老狐狸竟能调动...”
“不是他。”苏婉盯着地面水痕里转瞬即逝的孔雀尾翎倒影,将虎符攥得生疼。
火场热风卷起她染血的裙裾,像极了那夜被林恒刺穿左肩时纷扬的灰烬。
苏婉绣鞋尖上沾着的蔻丹碎屑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红,她盯着二楼飘动的孔雀纹帘子,忽听得金丝楠木废墟外传来玉磬清音。
十二盏描金琉璃灯破开浓烟,照见商会副会长圆润如佛的肚腩正卡在鎏金轿辇里——那轿子分明是逾制的五爪蟠龙纹。
\"诸位何苦为难宋先生?\"副会长用镶翡翠的指甲拨开轿帘,露出襟口暗绣的孔雀翎毛,\"上月漕运司查获的暹罗沉香,不正是苏姑娘的手笔?\"他说话时腰间金算盘哗啦作响,三十六个银珠子突然迸开,露出里头刻着\"漕\"字的密印。
人群顿时骚动。
绸缎庄李娘子突然指着苏婉哭喊:\"原来是你害我夫君顶罪!\"她袖中抖出半截盖着苏婉私印的绢帛,恰好落在烧焦的《夜宴图》残卷上。
苏婉瞳孔微缩——那印鉴分明是小福失踪那夜丢的妆奁匣底层物件。
\"副会长好巧的手。\"苏婉突然踩住滚到脚边的银珠,鹿皮靴底碾出缕缕朱砂,\"去年腊八您给各府送的阿胶礼盒,夹层里的暹罗地图可还留着?\"她甩出根烧焦的房梁,砸碎轿辇顶部的夜明珠,簌簌落下的金粉里混着几片绘有军械库标记的羊皮。
赵帮主突然拎起个哇哇乱叫的盐商,\"这怂包刚往火里扔的可不是普通火折子。\"他劈手夺下的铁筒里,赫然刻着副会长私宅的貔貅标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婉已经掀开宋老板的袍角,露出他袜筒里绣着孔雀翎的衬里——与副会长轿帘纹样如出一辙。
\"难怪能调动商队死士。\"苏婉将染血的银簪在宋老板领口擦了擦,突然刺向副会长轿辇。
缠金线的孔雀纹罩袍应声撕裂,露出藏在软垫下的倭国军令牌。
她靴尖挑起块燃烧的楠木板,\"诸位可认得这火油?
上月暹罗使团进贡的龙涎香里掺的就是...\"
\"妖女休要胡言!\"副会长肉掌拍碎轿辇扶手,二十个弩手突然从烧焦的房梁跃下。
苏婉却抚掌轻笑:\"您可知小福临死前,为何独独撕了《夜宴图》里弹琵琶的歌姬?\"她突然扯开自己染血的袖口,露出臂弯处朱砂点的守宫砂,\"那画中人臂上,可也点着同样的红砂呢。\"
林恒就是在这时踏着烧焦的雀替走进来的。
他玄色大氅上落着未化的雪,腰间长剑缀着的银铃竟与苏婉虎符撞出同样的《破阵乐》调子。
可当苏婉望向他时,他却低头摩挲剑柄上新嵌的孔雀石——与副会长扳指上的如出一辙。
\"林大人来得正好!\"副会长突然掏出块鎏金令牌,\"按商会铁律,私通外敌者当场格杀!\"他肥短的手指正要挥下,苏婉突然吹响虎符。
三百只信鸽突然去而复返,爪上新增的绢条写着十七处暗仓今日出货记录。
赵帮主劈开最后那箱倭寇弯刀,刀柄暗格里滚出的密信上,副会长笔迹正写着\"腊月廿三借青鸾舟\"。
人群彻底沸腾时,苏婉的银链突然缠住林恒剑穗。
她借着链子腾空的刹那,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终究用了那招。\"这话比淬毒袖箭还利,扎得她喉头腥甜。
可当她跌进密道口的刹那,分明看见林恒剑尖挑飞了射向自己的弩箭。
密道深处传来异样的咸腥味,苏婉摸到墙壁上未干的血迹组成了小福最后画的符号。
她正要细看,头顶突然传来军械落地的铿锵声——那批倭寇弯刀里,竟混着刻有北狄狼首纹的玄铁箭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