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大明农业大学
下了早朝,陆陆续续有高官前来。
虽然身着便服,但是车轿和侍从早就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没一个简单的!
全是四品以上,都是当朝大佬!
门口接到消息的一群学子,早已等候已久。
眼见陆续有人到来,急忙起身迎接,人皆紧张无比。
尤其是镀金龙辇的到来,有侍卫手持龙旗开道,四周内官和侍女随行,一看就猜到了是宫里的御驾到了!
大明农业大学的校长内心惶恐,脑袋有点晕。
事先没有一点准备,刚接到消息,说要陛下要在这里用膳,通禀的公公才通报一炷香左右,还没张罗,陛下的车马就已经到了!
这……
不带这么挖坑的!
上哪儿弄一桌,能让陛下下咽的酒席呢?
大明农业大学,地处京城北城,相对南城和内城,很是荒凉,现在想临时买菜救急,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朱佑樘没在意校长的慌乱,这样的时间安排,他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让一众大臣吃的,就是大明农业大学自己种的,而不是到处都能买到的!
轻车熟路的踏步而入,朱佑樘以前也来过这里,不过当时都是化妆微服前此蹭饭,所以没有人认出当今陛下,其实是来过多次的熟客——朱大寿。
以往化名朱大寿,主要是来这里蹭水果。
山珍海味,宫里不缺,大明农业大学的东西,对朱佑樘吸引力不大。
但是,大明农业大学种的水果,可是一绝!
这里的水果比之宫廷贡品,无论是品质还是新鲜品种,都领先了不止一个档次。
像今天这么隆重,如此正式,还是第一次。
不多时,校长终于等到了张山风的到来,连忙诉苦:“属下不知道陛下御驾到此。
所以,事先毫无准备……
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都快哭了,根本来不及准备,现在买菜也买不到如此大分量的好东西。
朱佑樘早有准备,一个在门口的小太监,上前止住了校长向张山风的求助。
小太监对着张山风吩咐道:“陛下说,今日来此,是来与一众学子共进午膳的。
不用刻意安排,平日里,他们吃什么,陛下就吃什么!
待用完午膳,陛下还要与诸公一起,去看看诸位学子在忙些什么。”
校长欲言又止,直接无视了小太监,眼神看向张山风。
皇帝在这里吃饭,还弄一出,我们吃啥,皇帝吃啥?
别闹!
自家人还不知道自家事儿吗?
咱们吃的,那些连招待普通客人,都拿不出手的铁锅炖白菜。
油都不带放的白菜,真的能给皇帝吃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里坐着的,都是跺跺脚,大明都要晃三下的存在,哪敢真的端着水煮萝卜白菜上来?
张山风则微笑的点头,示意按小太监说的做。
数息过后,眼见校长还是不敢动身,张山风才解释道:“陛下领着群臣来此,是关心百姓生计,看看大明栋梁之才每日生活过得如何。
不必担心!
平日如何,今日就是如何。
食材和用料,不能太差,亦不需要准备太好!”
听了这话,校长这才一抹冷汗,然后高呼:“陛下万岁,陛下圣明!”
不要太差!
就是说不能真的,给陛下吃铁锅炖白菜。
意思是:炒菜还是要放油的!
不要太好,那是说的场面话。
意思是,别跟皇宫比好!
还是能做多好,就要做多好滴。
不然你来个炒菜不放盐,让陛下吃,试试?
还想不想要脑袋?
……
后院,厨房
校长领着萧敬,直奔后院的厨房,准备安排饭食。
“陛下来了?”
得到这个消息,这下食堂主厨如晴天霹雳,差点吓尿了。
然后,一看四周,哪里有拿的上台面的东西?
大学可不是什么宫廷,没有那么多的上好材料,平日里也就管饱就行。
对于普通人来说,大明大学养着鸡,圈着猪,种着菜,伙食好的不行。
但是,对比达官显贵,这就拿不上台面了。
鸡是有的,而且还是散养的,品质很高。
但是,要抓接近百人吃的分量,除非晚上在鸡笼里才方便抓,白天还都放养在林子里,现在抓的话,难度极大,基本是来不及的。
猪肉,普通老百姓吃不起。
但是,大明农业大学隔三岔五的,还是吃上的,恰好也是有现成的。
只不过,肥的昨天炒菜用了,就剩下些瘦的,瘦肉可没有肥肉香!
牛羊肉这种高级货,更是没有,大明农业大学一个月都未必能吃上一次。
除了少数的大户人家和高档酒楼,一般人除非提前数天,通知肉贩,否则很难做到想买就能立马买到大量的。
萝卜、青菜方面,地里有的是,倒是量大管饱……
但是,陛下盛装来此,给他老人家吃萝卜青菜,是嫌活腻了吧!
厨房一众人等,听说是陛下来吃饭了,差点没哭出来。
主厨更是吓得倒地不起,直接给跪了:“您老人家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啊,咱们砸锅卖铁,也能整点拿的上台面的菜品出来啊!
现在,这一时半会儿,小人……
小人实在没办法……”
校长也是焦头烂额,叹了口气:“把新出的几种菜,都呈上去。
陛下吃惯了山珍海味,做再多的好东西,也比不上御膳房。
反而,不如这些新奇玩意儿。”
不得不说,他的思路完全正确。
朱佑樘吃过后世的美食,在大明绝对是奇珍级别,宫廷也有无数贡品,想在山珍海味上面做文章,绝对没有出路!
他也算误打误撞,正好符合朱佑樘的想法:展示新的农作物!
朱佑樘并不清楚,已经有新的品种,已经达到了量产和食用的层次,所以没有安排。
如果能在饭桌上向群臣推广,效果自然事半功倍。
这比在奉天殿上,嘴炮多少次都强!
也比朱佑樘预想的,去地里,只能看,不能吃要强!
此时,萧敬吩咐一群小太监,来到后厨,开始盯着各处,几乎是一对一盯防。
给陛下吃的,他可不敢弄出一点问题。
一切安排妥当,萧敬才似笑非笑的叮嘱主厨:“愣着干什么呢?
快点动手做饭啊,没出息的样子!
陛下要吃山珍海味,有的是人送进宫里,何必大费周章的来此呢?
陛下来此的目的,要的就是与民同甘共苦,品一品老百姓平日里都在吃什么!
切勿自作聪明,画蛇添足。
平时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
听闻此话,从慌乱中回过神的主厨,只能在一众小太监的监视下,吩咐仆从去地里采摘,然后将为数不多的食材清洗,烧火做饭。
……
前院,客厅
在一众侍女的安排下,前厅和前院搭起了二三十个木桌。
七七八八的朝廷高官,还是很有秩序的围坐。
文官好面子,讲风度,所以极其有组织有纪律的围坐。
对于这种“与民同甘共苦”,与学子打成一片的举动,表示了高度赞扬。
只是武将就显得不是很上心,对这种临时拼凑,垫了石块都不稳的桌椅,非常挑剔。
只是因为张懋等公侯的压制,才显得很安静。
相比外院略显拥挤,正厅虽然面积小,但显得十分敞亮,也就寥寥几桌。
最上方的主桌,仅仅六个座位。
上首肯定,必须是朱佑樘。
左侧张山风和张懋,右侧是徐溥,刘健,李东阳。
旁边几桌不是尚书,就是侍郎,不是三品,连前厅都进不来。
一众学子也在比较偏僻的角落落座,内心非常激动。
能与陛下一起吃饭,与一干朝堂大员同坐一席,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甚至,朱佑樘还特意在大厅,安排了一桌学子代表,位置几乎与六部侍郎同列,以彰显朝廷很重视学子。
此举,更是让一众学子热泪盈眶。
一众未经社会毒打的年轻人,誓死报国的决心,油然而生。
……
不多时,饭菜上席
最先上来的是一碟花生米,油炸的。
平时的学子,肯定是吃不上这么奢侈的油炸花生米,也就校长和几个讲师,可以拿花生米下酒,而且还不是现炸的。
今天满堂大佬,连陛下都来了。
这花生米必须用足了油,必须炸的金黄酥脆。
虽然,陛下嘴上说“与民同甘共苦”,谁敢真的拿白水煮一下,给陛下端上去呢?
朱佑樘开始动筷子,并且示意众人:“众卿无需客气,都动筷吧!”
在朱佑樘吩咐之后,陆续有人开始动筷子。
然而!
面对如同黄豆,撒了一点点盐,却不似黄豆的红色豆子,很多人夹在碗里,并未食用,而是仔细端详了起来。
只见朱佑樘和张山风可没观察的意思,开始嘎嘣脆的嚼了起来了。
两人丝毫没有在意,显然早就知道此为何物,并且不是第一次吃了。
徐溥不禁问道:“陛下,此为何物?”
朱佑樘示意侍女,端来一盆植物:“徐公可识得此物?”
徐溥眼神不太好,正准备起身,走近观察。
刘健止住了徐溥的动作,解说道:“此花名为长生果,侧枝上交替着生花序,分枝多,叶片倒卵圆形。
其叶深绿色,株丛直立、丛生以至匍匐,种子长似圆柱。
其花小而若白,花冠呈黄,有淡香而不浓,几不可闻,是为花中下品……”
“刘公高见!”
一通介绍之后,全场盛赞。
然而,朱佑樘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嚼着花生米。
刘健知道,朱佑樘对他的一番赏花心得,并不赞赏。
于是,刘健出言问道:“陛下,莫非……”
他看向碟中,那如同黄豆般的花生米,若有所思。
朱佑樘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旁边一桌的学子,问道:“你们怎么看此物?”
一桌十个学子本就拘束无比,大多都是空举着筷子,压根不敢动筷。
此时,他们看着朱佑樘投来的目光,更是集体放下筷子。
张山风见状,知道这些学子的内心紧张,安抚道:“诸君平日埋头苦学,深耕于地,为的不就是为百姓谋福,为万民饱腹,为陛下分忧吗?
陛下而今问你们此物为何,就是在考教你们,如实作答便是!”
毕竟都是一群尚未见过大世面的年轻学子,有些连功名都没有。
在大明儒家的压制下,在一众大佬,甚至陛下面前,说话显得很没有底气。
平日身边都是差不多落魄士子,倒也无所谓。
如今突然跟朝堂大佬,内阁大学士论起学识,内心不免有些惶恐。
哪怕是张山风出面,表示该一展所长的时候到了,他们还是有些怯场。
朱佑樘不免有些失望,目光重新回到主桌,正准备示意张山风善后的时候,终于有人出头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起身,然后对着朱佑樘跪下,说道:“回禀陛下,此非花,乃农产之物,名曰花生!
因其曾在岳王爷粮草不济之时,临时充饥,而大军奏凯,故被岳家军称之为常胜果!
文人士大夫酷好赏花,此花虽为下品,然其名乃始于岳王爷。
故为文人士子推崇,取长胜果之谐音,故名长生果!”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观察了主桌六人。
朱佑樘眼中失望之色稍缓,来了兴致。
张懋事不关己,筷子还在夹着花生米,仔细品味起来。
然后,他得出一个非常超越时代的结论:这名为花生的东西,下酒不错!
徐溥倒是听的津津有味,似乎很感兴趣。
刘健和李东阳一对眼,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张山风则点头微笑,示意年轻人继续。
年轻人得到肯定的答案,胆子也大了起来,继续说道:“长生果,一年一熟。
虽清脆可口,然产量偏低。
故只能做菜肴,偶尔一饱口腹之欲。
然而,经张公提醒,诸位同窗努力,发现此果还有妙用!”
徐溥兴致更甚,急忙问道:“有何用处?”
年轻人将花生捏在手上,搓了搓,然后将手指抬起,解释道:“诸公盘中的长生果,乃用热油烹炸而出。
所用之油,皆为此果所出!”
“嘶!”
在场之人,倒吸一口凉气。
用油烹炸,太奢侈了!
那得用多少油啊!
大明可不是后世,炸鸡,炸薯条满天飞,很多老百姓还在吃着水煮菜呢。
他们这些达官显贵,虽然不用为柴米油盐操心,却也经不起这般浪费。
不过,为了给陛下准备午膳,偶尔奢侈一回,在场之人没有在意这点。
他们在意的是:花生能榨油!
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大明,油是很宝贵的!
在大明,肥肉比瘦肉更贵,更受人追捧!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肥肉能出油,是来油最快,也是味道最好的一种途径!
除此之外,芝麻油是相对比较常见的。
元朝就有榨油的书籍,例如名着《东鲁王氏农书》。
在这本书里有一章节《油榨》,具体记载了油榨车的结构和使用办法。
书上说:“取油具也,用坚大四木,各围可五尺,长可丈余,叠作卧枋于地,其上作槽,其下用厚板嵌作底盘,盘上圆凿小沟,下通槽口,以备注油于器。
凡欲造油,先用大镬炒芝麻,既熟,即用碓舂,或辗碾令烂,上甑蒸过,理草为衣,贮之圈内,累积在槽;
横用枋桯相桚,复竖插长楔,高处举碓或椎击,擗之极紧,则油从槽出。
此横榨,谓之卧槽。
立木为之者,谓之立槽,旁用击楔,或上用压梁,得油甚速。”
书中具体记载了器械结构以及质料的破碎、蒸炒、制饼和压榨的进程。
对此作者有诗云:巨材成榨床,细溜刻盘扣;麻烂入重围,机械应心手。
要知道,这种榨油办法一直流传到后世,在工业极其发达的时代,农村区域还能够看到这种陈旧的制油办法。
而其他的菜籽油,大豆油,也是油的来源,却因为吃都吃不饱,所以其他的出油物种的比较少。
如今听说新的出油之物,不同于油菜和芝麻只能榨油,花生还能作为菜肴,一举多得。
那么花生对于大明的价值,就不是芝麻和油菜能比拟了,可以直追大豆!
所以,徐溥连忙问道:“出油分量如何?
一斤此果,可得油多少?
产量如何,一亩地能产多少斤?”
接连发问,自然是因为非常关心。
如果能让家家户户顿顿都能吃上上等好油,那绝对是远超永乐的盛世之治!
年轻人衡量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此果还在育种改良,据张公说,此果或可大如莲子,而非现在的黄豆大小。
遂目前亩产不过二百余斤,若真能达到张公所说,亩产或可达到四百斤以上!
出油量略高于油菜,远超黄豆。
据我等测算,出油量是黄豆的两三倍之多!
略有不足的是种植所需的土地,需要较为松软的土地。
就目前而言,尚无法举国皆种之。”
徐溥有些兴奋的感慨道:“不愧为长生果,此为大明之福啊!”
无法所有人都种植,那就先解决一部分人。
大明地大物博,土质参差不齐,松软的土地很多,花生的种植,大有可为。
张山风则没那么兴奋,不以为然:“此果虽好,对土质要求太高,需南方平原之地或北方沙土才行。”
后世花生的种植技术那么成熟,依然没有取代大豆的榨油地位,不是没有道理。
对土壤的要求,终究没能让花生成为大中华榨油的头把交椅。
对于张山风来说,花生只不过是一道顶级的下酒菜罢了。
然而,朱佑樘却不这么看,花生走入千万家,百姓餐桌上更加丰富,人们营养摄入更加均衡,体质更好的改善,这就是人君的功劳!
朱佑樘指了指那株花生,声音略显不悦的,扫视了所有官员:“诸位,你们赏了几十年的花,却无人想过,花不仅可以观赏,还能改善民生吗?
风花雪月之下,埋着的,是千万人的温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