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应无风支吾着又起了嘀咕,剑修见此毫不犹豫地动手拔了山君。
灵剑脱鞘一声铮鸣,剑身在半空中震颤着,飙射千万道惨白的月光。
青年瞧见那剑,登时便有些跪不住了,他抱着脑袋嘤嘤向后微挪了下身子:“自己人自己人——大人您冷静啊大人!!”
“小的这不是不愿意说——这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毕竟您仔细想想,咱们黄山的三奇都有哪‘三奇’?”
“……奇松、怪石,云海?”苏长泠循声抖眉,她慢条斯理地对着那老树活动了腕子,长剑在她掌中上下翻飞——全然没有要收回鞘中的意思。
“对嘛……奇松,怪石,还有个云海。”应无风说着脖子缩得更厉害了,“云海这东西,想要修炼得道着实是难了点。”
“树在这呢。”
——伸手指了指自己。
“所以……”青年欲言又止,看向少女的眼神中不自觉便多上了几分悲愤——他想起自己跟在这石头身后行至如今,却仍旧没能被人觉察到的无情岁月了。
“……那就只剩下‘怪石’了。”苏长泠的面色稍显古怪,“……怪不得我年少时,师兄师姐他们总劝我不要死磕雷法。”
“原来是因为这个……诶,不对,那不对啊——”
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的剑修深深蹙了双眉:“我记着恶魄上回控诉我的时候说过——我两百年前曾召来过四十九道天雷,险些将她与我俱劈一个灰飞烟灭。”
“——这不还是能修雷法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时的怒魄非毒还不曾彻底脱离三魂的管控,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山神?”应无风目色幽幽,“你以山神的身份,从天道那里召来的天雷,和你以修士的身份硬修出来的雷法那能一样吗?”
“而且,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为什么只注意到了那个该死的雷法??”
——看看他看看他呜呜呜他快碎了真碎了心死了他已经是棵行尸走树了呜呜呜。
或者实在不行……她注意下自己七情淡漠的问题根源也可以啊!!
又想起他那万年时光的青年彻底破了大防,他满目藏泪的瘪了嘴,神情幽怨如闺中妇:“长泠……我真恨你是块石头!”
“……不对劲啊,坏了……你还真是快石头呜呜呜呜呜——”
应无风悲从中来,絮叨间没憋住真挤出了两粒不起眼的泪珠子来。
苏长泠听着他那鬼哭狼嚎的动静只觉万分心烦,干脆一剑横上了青年的发顶:“嘴闭上,不许嚎。”
“再哭,给你削成个秃的!”
——看他回去怎么面对山中那么多花草树木!
剑修话毕威胁式地动了动剑锋,冰凉雪刃贴着头皮,令青年不住毛了背脊。
由是应无风真不敢再继续乱哭乱动了,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地跪了个端端正正。
苏长泠对他的听话上道颇感满意,遂收剑继续踱了步:“好了,下一个问题。”
“那个被雀阴常日挂在嘴里的‘谢郎’,是你?”
“这个……应该说‘算是’吧。”应无风迟疑着伸手抓了下脑瓜,“算是。”
“算?”少女扬声,刚进鞘的山君又开始蠢蠢欲动。
“因为那是我分下去的一道神魂转世而成的嘛……和我本树肯定还是有些差异的。”青年小声蛐蛐,“但又确实没别的东西,所以‘算是’。”
“为什么是分下去的神魂?”苏长泠眉心微拧,“我都可以囫囵个的跑去投胎……你不行吗?”
“可以的,但你已经跑下去了。”应无风的嗓音放得越发轻了,“我就不可能再跟着整个地跑下去。”
“——咱们山里那么多入了道的小精小怪,又有从前黄帝遗留下的丹室遗迹……总得留一个人守着山吧?”
“长泠,不是每一代步云墟的掌门,都能有灵谌子那个水准的。”
“灵谌子……你说到我师父,我还真有个新问题。”少女应声低哂,“他是正常修士?”
“……这要看你对‘正常’的定义是什么了。”青年缩着脑瓜眨了眼。
“像我师兄师姐们那样的?”苏长泠思索着给出个例子,“就拿我……二师姐作例。”
“那肯定正常不了一点。”应无风不假思索,“非要说的话,你只能说他从前好歹还是个人。”
“人?”剑修目露疑色——主要依着她师父做饭的水平来看,她实在不大敢相信能在绿茶里面放红枣枸杞花椒大料的玩意是人!
哦对,他老人家上回偷摸离开徽州跑了趟西南,回来还愣要往桂花糕里加那什么“折耳根”?
也不知道他那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真是人,就是死后脱离那副肉体凡胎、位列仙班了。”应无风委婉提醒,“而且他和你的职责,在相当一部分上都是有所重合的……从前大家各司其职,相互配合着干活还是很愉快的。”
“是以,当初你把自己六魄都搞没了那会他就急了——不是所有成了精的山石都能做得来山神——你可以理解为,之前的欺瞒也好、蒙骗也罢,我们真的只是想帮你安生渡了天劫。”
“天劫?”苏长泠驻了足,她发现这群人还真是够能给她带来“惊喜”,每次她觉着某个问题都问得差不多了,说着说着,总能再挖出来些新的。
“……山石生来不通常人的七情六欲。”青年绷着唇角默了一瞬,再开口时那声线无端便带了几分的哑,“但修行又偏生绕不开六欲七情。”
“——长泠,此生入道十数载,你大约也发现了。”
“‘无情’不是‘道’,修士想要走通世间大道,需要的是学会和自己的‘情’、‘欲’共存。”
“要理解、要正视,要学会管控和梳理,并最终自这些情绪与欲望的阻碍与束缚中脱离——”
应无风面上难得多了几分严肃与郑重:“而不是一味的‘压制’或‘放纵’。”
“那都只会让人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