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粤腔的熟悉女声。
明月轻轻唤:“外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随即,是一阵吸气声,然后是声音颤抖的低语:
“你这丫头……你现在才打电话过来……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在等你……妈妈有多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明月咬着唇,声音也哽咽了。
“你哥哥昨天打电话来了,知道你嫁的还不错,妈这悬着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啧,你们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呢……”明月轻轻笑了,“放心,我真的过得很好。”
电话那头的东方妈妈抹了抹眼泪:“要不要我托你哥哥给你带点腊味过去?”
“不需要,我真的是吃得好住得好,还有一整座四合院。”明月柔声说,“我只是有点想你们了。”
“丫头……”东方妈妈在电话那头久久不语,最后才道,“要是内陆不习惯,就回家来。”
“嗯,我会回的。一定。”
明月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时,夜色深沉,四合院所在的胡同早已灯火寂静。
她踩着砖石路缓缓往回走。
这一晚,她在两个地方都听到了自己牵挂的声音——也让她知道,无论她多远,心底始终有灯火在等她。
*
京城·文汇日报社 编辑部
一推门,扑面而来的是暖气混着油墨味的气息。
编辑部里办公桌一排排地紧挨着,搪瓷缸、打字机、红笔、旧剪刀,桌面上排列得像战壕前线。
有人敲字,有人修稿,厚重纸张翻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带着一种有节奏的紧迫。
今天,是明月报到的第一天。
她一进门,便像在满是灰调的画布上泼了一点明黄。
风衣是杏白色长款,垂感极好,领口系着一条淡蓝色细丝巾,发尾染了点栗色波浪。
在当下素面朝天讲究“节约美”的风格里,颇显张扬。
她踩着细跟短靴,目光挑着,神情却懒洋洋的。
王海梅第一个注意到她,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红笔笑着招手:
“来了?快来,我给你介绍下。”
“这是我们编辑部的副主编,朱老师,老北京人,编稿三十年,眼睛毒得很。”她半打趣地介绍。
明月伸出手,礼貌又得体:“朱老师您好,我叫明月,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朱老师眯眼打量了她两秒,手搭上她指尖,“嗯”了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揣摩。
王海梅继续介绍:“那边是小陶,清大新闻系,刚调过来,文字特别扎实。”
小陶回头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你好。”
“你好。”明月也笑,但笑意更亮,气场压过去,一点不吃亏。
介绍完毕后,王海梅带她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
“你是挂在童话栏目那边的,先从选稿、改稿熟悉下流程。
这期我们和少儿出版社合作一批童话书,要你把关。
主编的意思是,澳门那边流行什么新式故事、叙述结构,也带我们见识见识。”
她接过稿子扫了一眼,是篇童话栏目编辑写的儿童故事《小熊种胡萝卜》,构思平淡,语言稚嫩,整整五页却没一句出彩的。
“我改一改,晚点送朱老师那。”她语气平平。
“小陶,”王海梅又补充道,“明月是童话作家,澳门那边出的书你可能见过,《猫先生的星星邮局》《花园里住着风》……就是她写的。”
小陶一愣,扭头看她,眼神变了变:“哦……我还真看过一本,装帧特别好。”
她声音没波澜,但语气里那点不甘,好耳力的人都能听出来。
何况耳听超雄的明大千金。
不出意外,刚坐下没多久,她便听见后排窃窃私语。
“工资听说开得挺高,她这算特聘吧?”
“嗯,还说挂在副主编名下,可能走的是文化交流那条线。”
“啧,我倒想看看,她真能写,还是就来镀金镀层的。”
“她打扮成那样,不像是来干活的。”
明月听得一清二楚,扯了扯唇角。
这几年倒也习惯了,像她长得这么漂亮又会打扮的编辑不多,常常受人质疑。
二十分后。
她起身去水间接水,回来时顺手把改好的稿子送去朱老师那边。
朱老师本是半躺着,手肘搭在椅背上,看到她稿子第一眼并不在意,但看了几行后,神情微微一紧,坐直了身。
整整五页,他一页页翻过去,笔尖时而停顿,在边上写点评语,却一句废话没有。
“你以前干过编辑?”朱老师不太信。
“没。”明月的声音不轻不重,“但我写过不少童话书,看多了,也知道什么该留,什么得删。”
朱老师点头:“这稿子,改得漂亮。”
她笑笑:“老师过奖。”
她一走,小陶忍不住凑过去:“朱老师真说‘漂亮’了?”
“她有点东西。”朱老师捏了捏手里的稿子,“不是那种靠裙带来的花瓶。”
*
到了中午,办公室陆续有人放下笔,起身伸懒腰。
“走啊,去食堂。”有人招呼。
文汇日报社的编辑部设在建国门内外交汇处,靠近东长安街,周边是密集的新闻出版单位。
斜对面就是《人民日报》旧址,附近还有新华通讯社的大楼,整片街区书卷气浓重。
偶尔也能看到外国记者出入,显得有些“高知圈”的派头。
社内自带食堂,设在后楼二层,按月发饭票,一荤一素两角五,若是加个鸡蛋、豆腐脑,再加一角。
味道虽然不精致,但胜在热气腾腾、管饱。
“明月,一起去不?”王海梅问她,虽然知道她肯定不去,不过还是问了。
明月抬眼看了看她手里攥着的铝制饭盒,摇了摇头:“你们先去,我等等。”
等大家走得差不多,她才慢悠悠打开自己的包,拿出钱包,准备出去觅食。
出了报社,她看向对街的小馆子。
建国门这一带,国营小饭馆不少,有家“金桥快餐”最热闹,饭点时常排到门外,售饭窗口干净利索,酸菜肉丝、番茄鸡蛋、榨菜豆腐汤,不新奇但实诚。
她瞥了一眼,眉头蹙了蹙,显然提不起兴趣。
走了几步,她在街角转进一家叫“南园”的小馆——是家侨办下属招待所开的餐厅。
平常不对外,接待单位来人或者文化交流人员,装潢陈旧但清净,门口站着服务员,见她穿着得体,也没多问,便让她进了。
一顿午餐,她点了个云吞、一碟豉油鸡,还特地点了壶普洱。
吃完饭后,她找了个电话亭打了寻呼台,给罗梅婷去了信息,【明月,到北京,啥时候有空聚聚。】
又给她哥哥也留了信息,【我到北京了,你还在不在北京。】
从电话亭出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去。
她往傅祈年的寻呼机上发了,【我到北京了,想你,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