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散,匪寨废墟上的硝烟仍在袅袅升腾。
我将最后一袋糙米收入内海空间,金属粮车的轱辘印在焦土上蜿蜒成扭曲的纹路,如同这座匪巢最后的墓志铭。
指尖残留的血腥气被山风渐渐吹散,但掌心仿佛还留着捏碎那山匪头领时的触感。
温热的血肉在灵力下爆裂,混着内脏的腥甜喷溅在掌心。
穿过晨雾弥漫的山道,又榈村的轮廓渐渐清晰。
远处几缕炊烟正从歪斜的烟囱里钻出来,在灰蓝色的天幕上晕染开淡淡的痕迹。
老妪的茅屋依旧守在村口,竹篱笆上的牵牛花蔫头耷脑地垂着,昨夜被我碰断的藤蔓还挂在原处。
老妪坐在院中的竹凳上,银发在晨风里轻轻颤动。
她枯瘦的手指上下翻飞,粗糙的麻绳在掌心沙沙作响,仿佛在编织着岁月的纹路。
我放轻脚步,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惊得她手中的麻线微微一抖。
“大娘”
我唤了一声,声音放得极轻。
老妪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认出是我,布满皱纹的嘴角挤出一抹笑意。
她慌忙要起身,我连忙上前扶住她单薄的肩膀,触到的骨骼硌得掌心生疼。
“贵人这么早就出门了?”
她颤巍巍地想收拾脚边散落的麻线,我却先一步弯腰帮她拾起。
阳光穿过篱笆的缝隙,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里,藏着半生的沧桑。
我望着她,想起昨夜听她讲述时颤抖的声音,想起匪寨里那些被烧毁的房屋、被掠夺的妇孺,胸腔里的怒意又隐隐翻涌。
“大娘,往后不必再编这些麻绳了”
我扭身迅速从内海取出一布袋金灿灿的小米,轻轻放在她膝上。
老妪瞪大眼睛,布满老茧的手慌乱地推拒
“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我按住她的手,触到的温度比晨雾还要凉。
“这是您应得的,往后好好歇着,莫要再操劳了”
晨风吹过,篱笆外的棕榈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老妪张了张嘴,突然捂住脸,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里淌出来,滴在金灿灿的小米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晨光斜斜地掠过篱笆,在老妪膝头的麻绳上镀了一层金边。
我将装满粮食的布袋轻轻推近,继续说道
“此外,那山匪我已尽数抹除,以后不再担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妪编织的动作猛地僵住,手中麻线“啪”地绷断。
她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瞳孔里映出我染着硝烟的衣角,颤抖的嘴唇张了又合,最终只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呜咽。
“村口粮车上的粮食是从山寨里搜刮来的,那些本应是又榈村的”
我指了指村外隐约可见的木车,帆布下隆起的粮袋堆成小山
“大娘可招呼邻里前来分一分”
晨雾在山间翻涌,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却掩不住老妪急促的呼吸声。
她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我的衣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贵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我轻轻点头,袖中滑落的丝丝真气将她膝头散落的麻绳重新系好。
老妪突然跌坐在竹凳上,干枯的手掌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浑浊的泪水
“老天爷开眼……开眼啊……”
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十年、二十年积攒的委屈
“我那可怜的侄女……还有村尾老王家的闺女……”
“小子多有叨扰,今日便要离去继续上路了”
我抱拳行礼,衣袂扫落竹篱上的晨露。老妪猛然抬头,泪水冲刷过的皱纹里盛满惊惶,颤抖的手还保持着要挽留的姿势。
晨光勾勒出她佝偻的轮廓,银发在风中凌乱如霜,眼底的落寞像深潭般漫开,将所有感激都淹没在离别的苦涩里。
“这么快……”
她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山风掠过枯叶
“连口水酒都没来得及给您备下……”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几个村民被粮车吸引,正朝着这边张望。
老妪抹了把脸,颤巍巍地起身,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这是我腌的咸菜,路上……”
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只将布包硬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烫得人心头一颤。
粗糙的布包带着微微的咸香,我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老妪半生的牵挂。
当我的掌心贴上她枯枝般的手时,生命之力如涓涓细流,悄然渗入她衰老的经脉。
老妪诧异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涟漪,想说些什么,却被我轻轻摇头止住。
晨光为她银白的发丝镀上金边,那佝偻的脊背在这一刻,似乎也挺直了些许。
起身迈步时,村口传来村民们惊喜的欢呼,木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夹杂着孩童的笑闹。
我刻意避开这片欢腾,朝着反方向走去,靴底碾碎晨露,惊起几只沉睡的蟋蟀。
可刚走出十余步,老妪昨夜讲述时颤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
“我儿跟着玄甲军去了边关,最后一封信说,要等烽烟平息才回家……”
胸腔里像是被什么猛地揪住,我骤然转身,衣袂带起一阵疾风。
老妪仍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影被朝阳拉得很长,望着我离去的方向,手中还攥着未编完的麻绳。
我大步流星地返回,她惊讶地张开嘴,还未发出声音,我已先一步开口
“大娘,我此去要往边关一趟,不知大娘可有话语或是信件托付,若是有缘见到您儿子,小子也好转达”
这话一出,老妪手中的麻绳“啪嗒”坠地。她踉跄着扶住篱笆,枯枝般的手指深深陷进竹条里,浑浊的眼睛瞬间被泪水填满。
“真的……真的可以吗?”
她的声音发颤,仿佛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希望
“我……我有话,有好多话……”
说着,她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子,木门槛绊得她险些摔倒。
屋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夹杂着压抑的啜泣,片刻后,她攥着一个油纸包冲出来,纸张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发毛。
“这是我前几日写的信,还有……”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露出半块缺了角的玉佩
“这是他临走时留给我的,若是见着他,就把这个交给他……”
老妪将玉佩塞进我掌心,冰凉的玉石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告诉他……告诉他,娘不盼他当什么英雄,只盼他平安回家……”
山风掠过篱笆,卷起她鬓角的白发,这一刻,她眼中的期盼如同一簇重新燃起的火苗,在岁月的灰烬里摇曳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