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角,麻绳编织的布料在她掌心拧出深深的褶皱。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的沧桑,浑浊的眼眸微微发红,像是被山风刺痛了许久。
“让贵人见笑了……”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抬手抹了把眼角,却蹭下几道浑浊的泪痕
“自我那儿子参军后,跟着玄甲军去了边关,说是要保家卫国……”
她转身望向墙上褪色的画像,那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眉眼间透着憨厚与英气。
“走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算着也该成家立业了……可这么多年,只寄来过三封书信,后来连消息也断了”
老妪的声音渐渐哽咽,枯树般的手指抚过画像边缘
“老头子走的时候,还攥着儿子最后那封信,说等他回来……”
灶台边的风箱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得老妪浑身一颤。
她慌忙转过身,用袖口胡乱擦了把脸
“贵人莫要嫌弃我这老太婆唠叨”
说着,她摸黑从陶瓮底掏出半把糙米,又从墙缝里抠出几根干菜
“这点吃食虽简陋,却是老太婆的心意。贵人若不嫌弃,就当是……”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把米袋往身后藏了藏
“罢了罢了,贵人定是瞧不上这些粗食……”
我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喉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夜风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左右摇晃,将墙上斑驳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孤独与期盼,此刻都化作老妪颤抖的指尖和欲落未落的泪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我轻轻托住老妪颤抖的手肘,感受着她嶙峋的骨节在掌心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将她扶到长凳上。
凳面的木纹被岁月磨得光滑,却在她坐下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我瞥见她藏在身后的手,指缝间还沾着几粒糙米,佝偻的脊背如同一弯残月,在昏黄的油灯光影里投下摇晃的影子。
“不唠叨不唠叨,大娘,小子也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也是吃粗粮长大的”
我半蹲下身,与她浑浊的双眼平视,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碎了这寂静夜里的一丝安宁。
老妪枯槁的手指突然松开,糙米簌簌落在地上,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渗出点点水光,仿佛要从我的面容上寻找某个熟悉的轮廓。
屋内静得能听见梁上燕子的细语。
良久,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陶瓮
“还未问过贵人贵姓,如今年岁几何啊?”
油灯的火苗突然蹿高,照亮她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那里面藏着的岁月,比这山间任何一棵古树都要沧桑。
“免贵姓燕,名九黎,今年……已是而立之年了”
我挺直脊背,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与油灯的光晕交织在我俩身上。
老妪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却不及她眼中迸发的光芒炽热。
“三十岁……和我那娃儿一般大啊……”
她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抚过我袖口的暗纹,像是在抚摸儿子出征前留下的旧衣。
此后的时光里,月光渐渐爬上窗台,又悄悄移向墙角。
老妪絮絮叨叨地说起儿子幼时在溪边摸鱼,说起老头子背着竹篓采药摔断腿的那个雨天,说起乡邻们送的半袋红薯如何熬过寒冬。
她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哽咽,说到动情处,干枯的眼眶里又蓄满了泪,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直到窗外的蛙鸣渐歇,油灯里的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响,夜色已深如墨。
之后,老妪佝偻着背,推开里屋木门时,吱呀声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夜枭。
屋内陈设简陋,一张木床靠着斑驳的土墙,床柱上还留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想必是她儿子幼时记录身高的印记。
她从樟木箱底翻出一床棉被,布料虽已洗得发白,边角处还打着补丁。
轻轻一抖,便扬起细微的尘埃,在油灯下化作金色的雾霭,也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那是时光沉淀的气息,混杂着经年累月的寂寞。
“将就着睡吧,贵人”
老妪将棉被铺展在床上,枯瘦的手指抚平褶皱,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等明日出了太阳,我再好好晒晒”
她转身时,银发扫过褪色的门帘,留下一串轻微的响动,而后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隔壁的房间。
夜愈发深沉,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纹。
我躺在略显单薄的床板上,听着屋外蟋蟀的低鸣,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老妪方才的话语在耳畔不断回响,如同山涧的溪流,冲刷着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说起从前的又榈村,也曾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热闹之地,阡陌纵横间,孩童嬉笑奔跑,农人荷锄而归,金黄的麦浪与翠绿的棕榈树在风中摇曳生姿。
然而,那一日,如乌云蔽日般,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突然闯入。
他们手持明火,见屋就烧,遇人便杀,惨叫声、哭喊声撕破了往日的宁静。
大火烧了整整三日三夜,浓烟遮蔽了天空,将曾经的家园化为废墟。
幸存者们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剩下寥寥几户人家,守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在回忆与恐惧中艰难求生。
直至今日,那群山匪在山间安寨,活动频繁。
墙角油灯的火苗明明灭灭,将墙上晃动的影子拉扯成张牙舞爪的形状,恰似那群山匪的丑恶嘴脸。
老妪讲述时颤抖的声线、眼角未干的泪痕,此刻都化作滚烫的岩浆,在我胸腔里翻涌,灼得人坐立难安。
更漏声滴答作响,远处传来几声野犬的呜咽,将长夜切割得愈发漫长。
我数着梁上燕子的细语,看着月光从东墙慢慢移向西窗,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晨光如利剑刺破夜幕的刹那,我利落地叠好带着霉味的棉被,每一个折角都压得笔直,仿佛在抚平心中的愤怒。
推开门时,晨雾裹挟着青草的腥气扑面而来,沾湿了鬓角,也清醒了神志。
脚尖轻点地面,我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
脚下的又榈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几缕炊烟从歪斜的烟囱里挣扎着升起,像是垂死者最后的叹息。
运足目力远眺,半山腰处的景象渐渐清晰。
几座木屋歪斜地倚着山壁,如同醉汉摇晃欲坠。破碎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褪色的狼头图腾仿佛咧开了血盆大口。
屋檐下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个身影,酒坛碎瓷散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气与血腥混杂的恶臭。
有人仰面朝天,露出满是胡茬的脏脸,嘴角还挂着涎水。
有人蜷缩成虾米状,腰间的弯刀血迹未干。
更有甚者,赤着膀子枕着同伴的腿,鼾声如雷。
几缕微弱的烟火从灶台间升起,却照不亮他们狰狞的睡颜。
“畜生!”
我咬牙切齿,袖中灵力悄然运转,将周身气息收敛如寒潭。
山风卷起衣摆,却吹不散眼底燃烧的怒火。
晨光刺破云层,在我周身镀上一层金芒,宛如神明降世。
望着这群还在醉生梦死的匪寇,我心中杀意翻涌——今日,便要为这方土地讨回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