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东端、村庄的前沿，在指挥部的营帐里，鲁伯特亲王盯着苏玖熙，而少女也盯着他。“我猜你我算是一种人。”亲王最后对她说，“尽管我们存在一些矛盾，但都依然相信血族是必须消灭的。”
“我很高兴您这么认为，殿下。”苏玖熙回答。她在等鲁伯特继续说下去。
“不久前你做了很多正确的事情。”亲王满意道，“希望你能继续这么做。”
“如您所愿。”少女行了个翩翩绅士礼，贵族礼数无可挑剔。
“那么你在我和议会联军即将交战的这个点想要见我，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鲁伯特的语气骤然改变，要不是通过数据库稍稍了解一下这位斯图亚特实际话事人，苏玖熙还真有可能被对方爆发出的威势给糊弄过去。
“如果情报无误的话，在您离开兰开夏郡后不久，血盟袭击了兰开夏郡并成功将其占为己有。”少女努力回忆起小萝莉带给她的“公认情报”。
“如果你是想来通知我一条过时的消息，那你可以走了，但如果不是——”亲王朝两旁的近卫一挥手，两把重剑架住了苏玖熙的后颈。
“您想听什么消息？”少女不动声色地问，就仿佛达摩克利斯之剑并不是悬在她的头上。
“你难道有我想要听到的（好消息）？”鲁伯特的表情波澜不惊。
“当然没有。”苏玖熙感觉到凌冽的寒光即将刺破皮肤，连忙接着说道，“但有一个消息客观上没其他的那么坏。”
亲王抬手阻止近卫的行动。“我的时间很宝贵，苏玖熙（明显停顿）女士，如果你说的消息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般‘没有那么坏’，你知道下场会是什么。”
“既然您赶时间，那其他细枝末节我便不再多言。”少女不卑不亢，“我们抓到了名为爱丽丝·德拉·冯·勃朗特的小女孩，与我们通缉目标的情报库进行交叉对比。最简单的结论是比起坐镇约克城那位行踪不定的血盟首领，这位勃朗特现任家主的疑点就少得多。”
“疑点少得多？”
“意思是相比之下，已经抓到的爱丽丝更加真实，与悬赏情报库的矛盾也更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血盟在局势陡变之下，放弃了勃朗特现任家主。”
“我可没说‘放弃’。”苏玖熙答道，“我只是说能立刻揭穿这个小女孩不是现任家主的虚假之处比较少。另外，就算她真的是勃朗特现任家主——这件事我依然需要确认——她未必一定是血盟放弃后才能落入猎人的手里。克里夫没有成功执行暗杀任务，但这不说明对勃朗特现任家主的悬赏令就取消了——作为勃朗特的象征，她依旧存在价值——就这一点，血盟不可能随意放弃她。”
“尽管你和我分享了这些情报，但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和盘托出。”鲁伯特直直地瞪着少女，似乎他的目光可以洞察一切，“我需要知道，你是否认为你抓到的小女孩就是勃朗特现任家主？她是否能成为我们彻底消灭血族的重要因素？”
“前一个问题我大抵可以肯定，后一个问题还没有结论。我们还需要从各种渠道获取相关信息。但是，殿下，这里就有些棘手了。”
“看来不太好的消息说到这儿就要变成坏消息了。”亲王顺着思路总结道。
“您说得对，因为此时此刻，勃朗特现任家主的重要与否将不再成为首要因素。”苏玖熙下意识地抬高音量，也许是她多年的社交经验“作祟”，“费尔法克斯爵士说得对，您的想法固然正确并且得到贯彻，但以普遍理性而论，您的做法还是过于偏激了——允许我提醒一声，血族并不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它也有底线——当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它，它会让我们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现在我听见的风言风语都是哪个成员在琢磨怎么消灭它，哪个成员在琢磨怎么远离它。我们充满爱意地称之为‘人类至上’的东西，本身就是野心和贪腐的泥潭了，这会儿又到了一个考验的时候。以前，你们只会有两个主要群体：大体而言支持‘人类至上’与保持中立观望的。现在各方面的情报显示，至少有四个彼此不同的新理念团体。有些成员认为应该与血族友好相处，有些成员相信血族是永远的敌人，有些人不在乎明确理念的真实价值，只在乎能不能趁机争取到更多的利益。目前我尤其担心的是称为‘清洗者’的一个团体，听名字您就能猜到他们想干什么。”
“难道这不应该是‘人类至上’最忠诚的成员吗？”
“他们想要清洗的对象可不单单是血族，殿下。”
“无疑是你的个人想法。”
“殿下，这话听着比平时更有无理取闹的意思。”
“我的意思不是想说你的担心纯粹多余。”鲁伯特立刻纠正道，“而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特殊时期，即便是一点质疑对‘人类至上’造成的影响力都要比平时更大。”
“我不认为是这样的。”少女不可觉察地叹了口气，“您认为自己的情况比以前更糟糕了吗——从‘人类至上’的角度说？”
“不。”亲王摇了摇头，“在我们正式向血族宣战前，‘人类至上’相当于两权分立，但现在两个派系已然分裂，所有的小派系都在彼此争斗。没有团体可以与我的权力抗衡，我可以认为情况得到了改善。对你来说，情况好像完全相反。假如你的计划是重新完全掌握住赏金猎人联盟，那么你显然成功了。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坏处。短期来说对你有利，长期来说未必对赏金猎人有好处。你应该能够明白。”
“是啊。”苏玖熙挠挠脑袋，“我只是在尽量争取时间。”
“这么说，通过将勃朗特现任家主交到我手上，你希望得到时间？”
“希望能避免同王室与议会的冲突。时间，当然也是。”
“对。”鲁伯特的视线让少女如芒在背，“但除此之外呢？”
“在您知道纽卡斯尔公爵就是血族一员的时候，您为什么没有动手？”经典以问治问后，苏玖熙又抢在亲王开口前回答，“因为您知道‘人类至上’背后的集团为了他们的目标不惜赌上更多人的性命，知道这么下去只会让人类损失惨重，而您知道您有义务尽可能避免——”
“你的想法和纽卡斯尔一样。”鲁伯特强硬地打断少女的长篇大论。
“你认为我也是血族。”苏玖熙轻易读出了亲王的潜在语言。
这话不知为何让鲁伯特哈哈大笑。“我们会打败血族，但也要尽我们所能保证人类的生命。勃朗特现任家主确实有这样的作用，但我不认为这就是你将她交给我的全部理由。”
“您想知道？”
“是的。”
“我会猜想一下我们事实上希望发生什么。”少女认真说道，“将爱丽丝塞给你，利用她来摧毁‘人类至上’的团结，加深已经开始显现的矛盾。你们可以摧毁血盟，我无所谓，尽管你们同归于尽最好，但要是‘人类至上’在向血族大动干戈之前自我毁灭也行，反正赏金猎人和血族相处得挺好，唔，爱丽丝除外。”
“你认为事情真会这么发展吗？”亲王嗤之以鼻，“‘人类至上’的前成员，或者自行其是，或者三五成群，会喜滋滋地忘记血族对人类的统治？会忘记楠特威奇的事情？会忘记我们憎恶血盟的所有其他原因？”
“我认为人类和血族双方此刻都处于最艰难的时刻，殿下。”苏玖熙心底里小小诅咒了玛格丽特一番，“没错，是种族层面的仇恨诱使双方落入了如此境地，但仅凭控制与被控制还不至于制造出目前的这个状态。双方可以把这个局势的责任推给幕后黑手，或者推给彼此。但双方之所以会在僵局中进退两难，全是因为走进了死胡同。我不知道是否有办法能让人类减少损失或者避免血族的毁灭。我们只能尽量推迟那一天的到来，希望在过程中能产生其他的出路，从我们手中拯救自己。”
“又是我们的一点共同之处，苏玖熙女士。”鲁伯特的这句话一改之前的鲁莽放肆。
“这我不怀疑，殿下。”少女再次行了绅士礼，“我们在为人类寻找更好的出路。”
“我们仍然会消灭血族。”
“这我不支持也不反对。”
“赏金猎人有可能会是下一个目标。”
“那样的事就等到时候再操心吧。”
“你这么看问题倒是很乐观。”
“不，根本不乐观。这么做只是在帮我争取时间来解决问题。”
“假如你已经没有时间了呢？”
“那现在就得解决问题。”苏玖熙停顿片刻，“但我觉得所有人都开始意识到此刻深渊就近在咫尺，没几个人真的想跳进去。”
“你果然很乐观。”亲王说，“因为我现在觉得还有几个人认为深渊听上去像个非常好的主意。”
“所以我希望您至少不是。”
“感谢你如此信任我。”
“不是信任。”少女说，“是孤注一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