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张无忌呆愣不解之时,头簪金花的老妪牵着一个小姑娘缓缓走入,见胡青牛与王难姑面色由青白转向青黑,七窍流血,呼吸逐渐微不可察,不由得冷哼一声,说了一句:“好死,好死!”
又看了呆立的张无忌一眼,见他神情木然,唇无血色,一看便是个病秧子的短命相,便转身就走了。
张无忌见那老妪头上的金花,便立刻反应过来,这正是来找胡青牛寻仇之人。
突然,他想到了胡青牛服毒后对着自己投来的恳求一眼,以及那王难姑将如何解毒说的清清楚楚后才咽下毒丸,不由得心情复杂起来。
若是他无动于衷,或是没猜出来,或是被那寻仇而来的金花婆婆杀了,这二人当如何呢?
看着倒下的两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张无忌不由沉吟片刻。
“我只当是还了这两年压制寒毒、传授医道的恩情便是,左右那老妪也未杀了我。”张无忌心中如是想着。
从前胡青牛制药也未曾避着他,于是他便进屋在一隐蔽角落取了胡青牛珍藏的解毒秘药,又回自己屋中取出金针。
喂药不是什么难事,左不过是掰开两人的唇齿把秘药塞进去,至于下针,蝴蝶谷的两年也不是白过的。
果然,不消片刻,胡青牛与王难姑便悠悠转醒,只是面色依旧青紫骇人。
“金花婆婆来过了?”王难姑顶着满脸血迹,急匆匆地问道。
张无忌点点头,道:“是有一个头戴金花的老婆婆来过,见你们中毒流血,便走了。”
“无忌,真是个机灵孩子,我和难姑的性命是你救下了!”胡青牛一把擦去面上的血迹,仿若劫后余生。
王难姑一掌拍在胡青牛的手臂上,不过似乎是因为余毒未清,这一掌比起先前的几巴掌倒是显得轻飘飘。
“光说谢有什么用,我们的性命难道就值一句话吗?”
王难姑呵斥着胡青牛,又转过头对着张无忌道:
“这件事原是我们夫妇做的不地道,只是金花婆婆武力高深,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也不敢轻易说出去。若非你机灵,我二人便是要真的服毒而死了!”
张无忌淡淡道:“胡先生帮我压制了两年寒毒,这样的恩情总是要报答的。”
胡青牛连连摆手,他研究了两年寒毒,也没个法子解决,这两年不过是给张无忌一口饭吃、一个屋住而已。
王难姑话不多说,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道:“这是我毕生毒术所学,便算作今日救命之恩的报酬。”
见一旁的胡青牛还在傻笑摆手,王难姑怒上心头,又给他来了一掌,骂道:“还在笑什么,你的《医经》呢?还不快拿出来!”
胡青牛被扇的一个踉跄,一边从怀中拿出书册,一边笑得格外开心,道:“难姑,你这一掌力气比刚刚大了些,看来恢复的不错,真好!”
见他这般模样,王难姑不由地嘴角上翘,口中骂道:“呆物,真是个呆物!”
胡青牛看着她的笑脸,道:“我是呆物,可有一个慧妻,做呆物也好的很。”
张无忌见此,心想从前在岛上爹娘似乎与这般相处也不差太多,现在这对医毒夫妻也不过是多了些拉拉扯扯,难道天底下夫妻就应当是这般相处的?可……可他不大愿意被人打来打去。
只是,张无忌眨了眨眼睛,若是打他的那人是芷若妹妹,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芷若妹妹那么美,谁舍得惹她生气呢?若她要打人,那必然是自己做了混账事,那不须劳驾芷若妹妹,他自个儿也要狠狠扇自己。
这般想着,那边的夫妻二人似乎已经拉扯完了,胡青牛手拿着两本书,走来递给张无忌,道:
“无忌,这一本是《毒经》,乃难姑几十载的心血,一本是我行医多年积累总结而成的《医经》。
你身上的寒毒我研究许久,终究不得头绪。当初,我既然说了要么解了毒再杀你不违逆规矩,要么解不了你自生自灭,如今这两本书便交给你,也不算违背自己的话。”
张无忌并不推辞,接下了书,道:“你们要走了吗?”
胡青牛点点头,道:“不得不走,昔日那金花婆婆为她丈夫银叶先生求医,我以不救明教以外之人拒绝了,她便立刻要动手伤人,若非银叶先生阻止,说生死有命、何必让我破了规矩,她定然要取我性命!”
王难姑也皱眉道:“我前些日子听说那银叶先生死了,便猜想金花婆婆要来报仇,匆忙赶回来告诉青牛,果不其然,她还是来了。”
张无忌不解道:
“金花婆婆昔日就要你们的性命,既然银叶先生有这般言辞,当是通情达理之人,他若活着,必然会再劝住金花婆婆。
你们既然不是金花婆婆的对手,何不就医了银叶先生,他活着,也是保你们性命无忧啊?”
胡青牛怪异的看了张无忌一眼,道:
“那又怎样,银叶先生通情达理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救他是我的事,他没找到别的大夫救他是他自个儿命数如此,金花婆婆因此要杀我也是她自己的事。
我的规矩既然立下了,他便是个圣人,若非明教弟子,我也是不救的。再说那银叶先生中的毒虽然奇诡,可我早就研究透了,不比你的寒毒新奇。
而且他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金花婆婆,如此,我又不能治好了再杀了他,来维护我的规矩,那自然是要见死不救的了。”
王难姑听着胡青牛的话也面无异色,显然十分认同,觉得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这对夫妇说完了话,也不管张无忌如何作想,给自己在蝴蝶谷垒了两个像模像样的坟头,便施施然的离去了。
张无忌站在原地,从前在岛上,他年纪小,岛上只有他们一家三个和谢逊,也没什么规矩可讲。
他的义父谢逊本就是明教法王,手中不知夺过多少人的性命。他娘殷素素也是天鹰教的大小姐,人命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么紧要之物。
唯一正派的张翠山,面对妻子和义兄对张无忌的宠溺,也是无可奈何,只想着日后离开岛上再好好教导儿子。
而等到了武当山,张无忌还没待上多久,先是殷素素从前无意导致俞岱岩瘫痪之事暴发,后又是各大名门正派在张三丰寿辰宴上,为了屠龙刀而逼迫他爹娘说出义父的下落,翻天覆地,只在一日之间。
而张三丰带张无忌下山求医时,他也是眼见着太师父以武当真传武学交换,集各派九阳功为他化解寒毒,却屡屡受挫,还被那些绵里藏针的话挤兑。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再听这对夫妇的言语,张无忌竟也未有什么抵触,觉得他们只是性情古怪些而已,甚至觉得明教中人也算得上表里如一。
张无忌暗想,世上哪里真能完全分出什么好人坏人,人各有一颗心,不过亲疏而已。
对于金花婆婆,不肯救她丈夫的胡青牛便是再坏不过的人,可对胡青牛而言,打他骂他的王难姑却是再好不过的人。
就像爹娘和义父,娘和义父都被认作邪恶之辈,可爹却能宁死不出卖义父的踪迹,娘也宁死也要与爹共赴黄泉。
人心本就是偏着长的,明教这些人只是表现的直白,不像名门正派遮遮掩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