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冯家臣听见堂屋的门吱扭一声响动,迷糊中的他抬头望去。菊花一个人蹑手蹑脚的地想要出门。
“大半夜的,你去哪?”
“来旺,我心不甘呐,咱离开的时候三儿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几天就睡得动也不动了。”
“我也不甘心,可能做些啥?安心地陪三儿走完最后这些日子吧,快回来睡觉,别冻着。”
“我要去找偏方,最后努力博一下,三儿走得也会安心,在那边不会怨恨咱的薄情寡义。你可以不信,我宁可信其有。”
出街门的时候,关门的声音有些重了,惊动了大窑的老大夫妇。大哥家兴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问道:“来旺,你两口子闹啥了?”
“哥,正好,你也收拾收跟菊花出去一趟,我和嫂子在家招呼两个小的。”
“去哪?我去吧。”新媳妇听弟妹大半夜要出门,就要起身。
“你别凑热闹,两个女人半夜溜山坡,冯家没人了吗?”
直到第二天傍晚,家兴和菊花才蓬头垢面回来,后面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者,水也没喝一口就扎进了堂屋。
菊花说:“来旺,这是孙先生,后沟长乐村我堂兄给找的神医,他说先看看孩子再决定能否救治。”
长乐村的堂兄?冯家臣有些印象,当年打长乐战役的时候好像听菊花提过一嘴那边有个远房亲戚。既然是远方,也就没有过多联系。
“你们去长乐了?来回上百里路,不吃不喝打个来回也不容易。赶紧先吃点东西,别把先生累着。”
“不打紧,人命关天。先看了孩子再说,常年在外不差那一顿半顿的。”
听冯家请来了神医,村里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聚拢在冯家老宅的街门口和窑顶上等着看奇迹的发生。人群中各种议论的声音虽然嘈杂,但还算安静,这毕竟是市首冯家,得懂点规矩。
新媳妇从大窑出来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各位乡亲都回吧,没啥好看的”。哐当一声把大门关上。
堂屋里传出冯家臣的声音:“嫂子,给大哥他们三人整口吃的,一天一宿没吃饭了。”
新媳妇答应一声挽起袖口就下了厨房。吃啥了?三儿的病牵动着全家神经,谁还有心思想着吃饭的事。
打开街门,新媳妇从大枣树下的鸡窝里捡了新鲜的鸡蛋,又回大窑的石臼里取了半碗白面开始打疙瘩汤。
堂屋里的孙先生仔细观察昏迷中冯希延的面容,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又把手伸进腋下摸了摸说道:“先降降温吧,又烧起来了。就看今晚了,熬过子时,孩子有就,过了时辰还不好转的话神仙也回天无力。”
冯家臣看看菊花,菊花没有言语只有哭泣。
家兴没有过多废话,飞一样去山泉井里拔回三担水,孙先生上手给冯希延扒光了衣服,一点点擦拭娇嫩的皮肤,直到把手中的毛巾从冰冷状态变成温热。腋窝,腿窝和胳肢窝的部位用铜钱蘸着香油刮出的血印从黑紫变成泛红。
“这叫散发毒气,中医里的针灸推拿法而已,不神秘。好多人不理解,实际这是老祖宗的好东西。”忙活完冯希延的全身降温操作,重新把衣服穿好,孙先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跟冯家臣说道。“等着吧,过了子时体温不升还有救,否则只能听天由命。”
“孙先生,还需要降温吗?”家兴问道。
孙先生看看墙上的挂钟说道:“不用了,刚才这一番折腾应该可以了。还有两个时辰,耐心等着吧。”
屋外的新媳妇已做好了鸡蛋疙瘩汤,她隔着门喊道:“给你们送进去还是出来吃。”
“出去吧,屋里也坐不下。”冯家臣让大哥领着先生和菊花出去吃饭。
“我不饿,你们先去吃。”菊花守着三儿不舍得离开。
“走吧,该吃吃,该喝喝。干我们这一行的,没点把握来都不敢来。”孙先生反倒劝起菊花了。
新媳妇把碗筷摆放停当,在三碗疙瘩汤撒上一把葱花后迈步进了堂屋。“菊花,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三儿我来盯着。”
“不用,我自己看着放心。”菊花看也不看新嫂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冯希延不放。
新媳妇这几日本就内疚,菊花这一说,刚迈进堂屋的腿又退了出来,含着委屈的泪水退回到大窑不再出门。
“菊花,这事能怨嫂子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这样,你当初就该留家里照顾三儿。”
菊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把冯希延放下爬下床找新媳妇解释。
“嫂子,实在对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搁谁家能有自个儿亲嫂子看着放心啊!这两天我这心乱的说开胡话了。”
新媳妇听了菊花的话,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没事,谁家搁着闹心事不烦,嫂子理解。快去吃饭,火炕里还烤着几个酥火烧,一起给先生端上。”
菊花去厨房掏火烧,新媳妇这才迈入堂屋的门槛,换冯家臣出来陪先生唠嗑。
窑顶上有人问:“先生,啥时候能施展手艺啊,让俺们也见识见识你的医术。”
“等着吧,有耐心就陪我唠嗑到天亮,你就见到了。”
“这么长时间啊!你比皇塘凹的道士都神秘。”一些人和孙先生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
临近饭点,饥肠辘辘之人先行离去,待圪梁上多数人家熄灯后,又有一些人离开了。
随后换来几个酒足饭饱出来抽烟解瘾的老烟民,他们照例一边与冯家院子里的男人们交谈着,一边吧嗒着烟袋锅。
整个冯家老宅窑顶的羊肠小道上,烟袋锅冒出的火星接连不断,这多少缓解了焦急等待的冯家人的心情。
再后来,抽旱烟的老烟民也坚持不住,一个个打着哈欠回了自己家。
整个夜空又恢复了宁静,院子里守候的男人们终于站起身走进了堂屋。
“成了,这孩子有救,闯过了一关。”孙先生手伸进孩子的衣服把铜钱刮过的地方摸了一遍,又打着煤油灯看看泛红的血印对冯家臣说道。
“太好了,孙先生,下一步该干啥了?”老大急切地问道。
“接下来我要根据情况做推拿,很抱歉,这个过程需要你们回避,祖传技艺不得外流 。如有需要我会喊你们。”
菊花想留下来陪着三儿,让冯家臣硬给拖走了:“相信先生。”
新媳妇怕把丑娃惊醒,没敢出门,悄悄起身爬到大窑窗台隔着玻璃看着灯火闪烁的堂屋,冯家臣三人退出来后直接蹲在了堂屋门口守着。
初冬的兴旺,子时的温度已降至零下,夜风夹杂着丝丝寒意吹打在脸上,完全没有动摇他们的意志。四个人四双眼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窗户纸上的人影。
时间似乎静止,等待是一种煎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算听到了孙先生的声音:“他大伯,你一个人进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