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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就在西王母的神庙边上扎营的缘故,缺少休息的朝兮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这回不像魔鬼城那次,梦见了鸟语花香的绿洲,而是硝烟弥漫的古战场。

他站在空旷戈壁之上,入目是昏黄色的暮光与飞舞的沙砾,一边看衣着武器,明显是西王母国的军队。另一边的军服是由小块皮革串联的“组甲”,交领右衽,手持戈矛,都是中原地区的工艺。

他就像一道虚无的魂魄,身处战局之内,无数士兵从他的身内身旁穿过,格斗、厮杀直至死亡,猩红的血液遍染大地。

他看了许久,方才想起这是今日所看浮雕里的内容。

起先他只以为那是上古部落王国间的纷争,并未过多留意,而今想来,那与西王母作战的敌人,或许就是周穆王。

穆天子传记载了很多周穆王东征西讨的事迹,比如他曾两次西征犬戎,这都是一个封建王朝天子最正常不过的经历。

可怎么到了描述西王母的部分,就多了这许多神话色彩,仗也不打了,搞什么“国事访问”,甚至还弄出来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就好像在刻意地隐瞒什么。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在他思索之际,西王母一方忽然冒出来许多蛇,有野鸡脖子,有巨蟒,还有许多他叫不出来名字,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冲向敌军,而原本数量武器都占据上风的周穆王军队,很快就被“蛇军”冲得七零八落,被咬死、毒死者难以估量。

苦攻不下,周穆王只得鸣金收兵。

看至此处,朝兮颇觉讽刺:果然史书都是为尊者讳。穆天子传里说周穆王送给西王母的那些奇珍异宝,大概就是打败仗后的“赔礼”吧,或许还有献媚讨好的意思?

至于什么爱情佳话,要么是周穆王为了长生之术而以情谋事,要么是为了掩盖兵败之名而故意放出去的烟雾弹。

自古以来手握大权者,从不缺少史家为其着书立传。

朝兮在梦中叹息,渐渐远离了此处烽火狼烟,却在转身之时,撞见一张年轻的面容。

他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前次在魔鬼城中梦见的少年。

少年高鼻深目,眸似点漆,兼具了中原和西域两种样貌特点,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眉眼弯弯地笑将起来,腰间的一只青铜铃铛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十分悦耳。

如他所想,的确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但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少年的身影像他一样缥缈无形,不那么真实可触。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了一手虚无。

下一秒,又是天地崩裂、三千世界破碎,少年身影远去,而他欲追去,却堕入了空茫的黑暗里。

在此间挣扎困厄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什么人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迷离恍惚之时,将他拉出了这一方黑暗。

眼前透进光亮,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仍在帐篷里。

是梦久应醒矣。

拉着他的那只手又是猛一用力,他便被从睡袋里拉了出来,狠狠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

他皱眉抬首,就瞧见了黑瞎子。

“你干什——”

抱怨的话语尚未说完,他就看见了黑瞎子一脸的严肃,惶急道:“朝爷不好了!是蛇潮!”

朝兮闻言,疲惫和困倦霎时一扫而空,定神站稳,这才发现整座营帐都剧烈震动起来,像是不断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他推开黑瞎子,过去将拉链拉开一个口子。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目中所及,无数的野鸡脖子像潮水般在营地里横冲直撞,他们的帐篷根本就是一层窗户纸罢了。

外面的地上已经躺着两个人,看穿着都是王蛇的队员,这么大规模的蛇潮,他们大概都来不及示警,就死在了毒蛇之口。

外头响起了枪声,听声音是王蛇他们。朝兮眉心一凛,问:“其他人呢?”

黑瞎子一边拾掇背包,一边说:“三爷一早就带人去找水渠入口了,走的时候还没出事儿。大家看着天亮了,加上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就……”

朝兮爆了句粗口,从黑瞎子手里接过装备穿戴好,用对讲机联络王蛇:“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有消息传回,背景里夹杂着枪声,王蛇沉肃道:“外面折了两个,里面伤了两个,白翎给他们打了血清,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老板你怎么样?”

“我这里没事。”

朝兮看着外面的路途,脑中飞快思索着逃脱之策:野鸡脖子不怕麒麟血,这会儿他放血也没用,而现在他们被包围着,一露头就会被咬死……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上,眼前一亮,旋即对王蛇道:“你们那边有多少燃烧瓶?丢出去试试,这蛇应该怕火!”

“好!”王蛇快答道。

没过多久,隔壁的帐篷里就有一个小型燃烧瓶被丢了出来,飞进野鸡脖子的聚集之处。果不其然,那些野鸡脖子身上着了火,便嘶嘶地四处躲闪,不敢接近。

“看来管用!”黑瞎子惊喜道,“朝爷,早知道咱们带喷火器来啊。”

“这是雨林,一个不仔细我们就得烧死在这儿。”

朝兮左右看了几圈儿,选定了一个树木相对稀疏的方向,通知众人做好准备,硬生生用燃烧瓶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虽然这里树木潮湿,可燃烧瓶远非寻常火源,炸裂飞溅的火苗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燃起熊熊火焰,许多野鸡脖子躲避不及,就被烧得渣都不剩。

一行人玩儿命奔跑起来,身后是无情而灼热的火浪,还伴随着腥臭焦糊的难闻气味,但没有人敢回头看。

就这么跑了不知多久,野鸡脖子已经没追上来了,他们却不敢慢下脚步。

如果说阿宁的死是步入西王母宫残酷的开端,那刚刚丧命的两个佣兵,就是实实在在的催命符。

王蛇的表情很凝重,虽说雇佣兵就是玩命的买卖,可是他的同伴没死在真刀真枪的火拼里,却被毒蛇给咬死了,连尸体都无法收殓,实在有些憋屈。

而王蛇很清楚,这还只是开始,后面才是步步惊魂。

“他们的钱我照付。”朝兮对王蛇说,“如果他们还有亲人在世,我可以……”

王蛇自嘲道:“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什么亲人?都是活一天赚一天,也潇洒放纵一天。”

朝兮半开玩笑道:“那你们还开价那么高,我以为你要养家糊口呢。”

“我早就没家了。”王蛇平静道,“我那混蛋老爸,我才八岁他就把我送出国了,说让我做个普普通通的富二代,在国外潇洒一辈子,以后别回国了。可我十五岁时他就跟我断了联系,资金也断了,亏得我去的是意大利,黑手党遍地,否则也没命站在您面前。”

能做雇佣兵的,多半有些难以启齿的心酸往事,朝兮并不觉得意外。而话说到此处,也没什么可抱歉的,毕竟都是看淡凡尘俗事之人。

不过朝兮选择了适时的沉默。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哎呦”的一声惨叫。朝兮驻足回望,原来是一个佣兵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他凝眸看去,那佣兵被两个队友扶了起来,露出身下一块半翘起来的石板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