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膳桌上都极其安静。
曲华年吃完就出门了,似乎是怕温相宜找她撒娇。
卫厌被婢女领去东院的时候,忽然跑过来,轻轻扯了扯娆娘的袖摆,小心翼翼地问:“姑姑,厌儿住在这里的日子,能来找你玩吗?”
娆娘垂着眸光,望着小家伙天真无邪的小脸,紧抿着唇,眸色有些深,想拒绝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燕风霁看出她在为难,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笑道:“小家伙,我夫人需要休息,无法陪你玩,不过你可以来找我玩。”
“真的吗?”
闻言,小家伙黯淡下去的眸光,瞬间一亮。
旁边的温相宜看到,眉眼弯了弯,却装出一副失落的表情,扶着肚子逗他玩道:“看来厌儿是不喜欢姨姨,都不说来找姨姨玩呢。”
小家伙一听,赶紧跑过去解释道:“不是的,厌儿喜欢姑姑,也喜欢姨姨。”
温相宜继续逗他:“是么,那喜欢姨姨的话,为什么喊我姨姨,喊她姑姑?”
“因为……因为这样可以区分呀!如果厌儿喊姑姑也叫姨姨,那厌儿喊姨姨的时候,姑姑和姨姨就不知道厌儿喊的是谁了。”
说得好有道理,温相宜捂嘴轻笑。
在她望过来时,娆娘不想让人察觉自己的情绪,便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然笑意却未达眼底。
燕风霁看出她有心事,在与温相宜和那孩子分开后,才揽住她轻声道:“娘子,不喜欢咱们不用勉强,亦不必顾及是在人家,我们随时都可以启程回雁州。”
娆娘侧头望他,眼眶鼻尖,都有些微红。
“夫君,如果我说我不喜欢那个小家伙,甚至都后悔说出那些开导之言,会不会显得我很坏,很狭隘?”
“不会。”
燕风霁低头,心疼地抱紧了她:“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他的夫人,真的做得很好了。
她明白孩子无辜,所以纵然心中再如何不喜,都没有给那个孩子半点脸色,只委屈自己忍着。
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娆娘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倏然淌落。
从那孩子骤然抬头,她看到那张与卫祁小时候七分相像的小脸时,隐在她最心底的某道伤口,便已经猛地被人狠狠一把撕开,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可以,娆娘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卫厌。
有些事,哪怕已经不在意了。
可再次想起,还是无法释怀,更无法原谅。
她永远都无法原谅卫厌的父母。
因为他们在她最脆弱的时候,齐齐背叛了她,还差点给了她致命一击。
所以,对于那个孩子,再如何乖巧惹人怜爱,她都不会喜欢了。
永远都不会。
午后的寒风有些平静,似乎就是为了攒足劲,帮冬日里的傍晚刮来夜幕。
夜幕下的寒风,狂得像撒野的马儿,吹得山间树木心惊胆战。
此时,温府后院,曲华年房中。
有个小家伙陪着,在房中绣了一下午婴儿小衣的温相宜,一听到母亲回来了,立马就缠了过来。
“娘亲,东院那边实在是太过冷清,不如将厌儿安置到客房那边吧!离表姐们那边也近,没事还能陪表姐解……”
“相宜!”
曲华年扶了扶额,神色严肃地打断了女儿的话,无奈道:“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你表姐不喜欢那个孩子,娘亲也不喜欢!”
“为什么啊?”
许是一孕笨三年,温相宜是真没看出来自家表姐不喜欢厌儿。
曲华年望着女儿,轻叹道:“宜儿,还记不记得娘亲说过,你的表姐,曾经是长安最璀璨亮眼的明珠。”
温相宜点头。
曲家还未出事时,她待字闺中那会儿,有个长安明珠的表姐,曾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
许多手帕交都曾羡慕过她。
但不明白这和让厌儿住离他们近些有什么关系?
“如果明珠掉进泥潭里的第一脚,是那个孩子的父母踩的呢?”
温相宜震惊:“娘亲,您是说厌儿的父母……是卫世子和当年背叛表姐的那贱婢?”
“若非不是,娘亲犯得着左右看一个孩子不顺眼吗?”
如果不是为了解决叶家在鹿城那两千私兵,她绝对不会让那孩子留下来碍眼的。
一想到他那对父母,曾经有多么对不起自家侄女,她就有多想把人赶出去。
“可是娘亲,当年之事,厌儿都还未出世,若因此冷待他,他又何其无辜啊!”
而且那孩子性子胆怯,小小年纪就会察言观色,瞧着应当过得也不好。
不然那卫世子也不会给他取名为厌恶之厌了。
“宜儿,娘亲不反对你心疼那孩子,稚子无辜,娘亲懂得。但娘亲也请你,心疼心疼千里迢迢去塞北将你带回家的姐姐!”
“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出现,是在扯你姐姐努力藏在心底的伤疤啊!你还想让她住到你表姐隔壁的客房,你是想让她日日都忍受揭疤之痛,直至再一次鲜血淋漓吗?”
不是的,她从没有那么想过。
温相宜嘴唇微颤,脸色苍白,默默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娘亲,宜儿没想那么多。”
她真的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觉得那孩子可怜,又招人心疼,一个人住东院那边难免会害怕。
因此才想让他住到她院中,或者表姐旁边,她们也能照看些,更能提前学学如何照顾孩子。
可现在被娘亲点醒,她才倏然发现,自己执着让那个孩子挨近他们,对表姐来说,是何等的残忍。
换位想想,若是吴知禾的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定然也是恨透了的。
所以怎么还能说得出谁无辜,谁不无辜的这种蠢话来。
她可真是该死啊!
曲华年看到女儿在自责,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眼中有水光涌动:“宜儿,你和你表姐对娘亲来说,永远都是耀如明珠的皎月,有些人已经脏了明月一回,娘亲绝对不允许再有人来伤害你们。”
“娘亲,宜儿明白了。”
卫厌虽无辜。
可他的父母却不无辜。
没有将对他父母的厌憎转移到他身上,已经是他们对无辜的他,最大的仁慈了。
他或许可怜。
可这世间,谁人不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