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湖,镶嵌在下海市象山区中央公园的怀抱中,如同一块被春风打磨过的碧玉。
初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湖面上,将粼粼波光揉碎成万千金箔。
湖畔的草坪上,五彩的帐篷像蘑菇般簇拥生长,吊床在树荫下轻轻摇晃,孩童的笑声追着风筝在蓝天里飘远。
在这幅春日画卷的一隅,十岁的张豆芽正踮着脚整理他的饮料摊。
格子桌布上,四个透明塑料桶折射着阳光,橙汁的明黄、花茶的淡紫、酸奶的奶白和蜂蜜水的琥珀色,在春风中轻轻荡漾。
台子下方,矿泉水整齐码放得像积木城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块手写价目牌“甜味饮料2元\/杯,矿泉水特惠1元!”【数量有限,每人限购一瓶。】
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稚嫩的笔迹透着孩子特有的认真。
这种矿泉水并不是劣质的产品,它在市面上也要卖到两块一瓶,小摊位的价格明显就不赚钱。
系着绿色围裙的张豆芽已经忙活了两个小时,厨师帽下露出几绺被汗水打湿的黑发。
每个周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来这里摆摊。
不远处,张小烛懒洋洋地趴在皮卡后座,研雨和成笑笑几个女孩正忙着整理午餐要卖的便当,她们身上的同款围裙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小朋友,我买4瓶矿泉水。";一对风尘仆仆的骑行情侣停在摊前。女孩的防晒面巾还挂着汗珠,男生运动水壶已经见底。
张豆芽踮起脚尖,却只取出两瓶:";哥哥姐姐,每人限购一瓶哦。";
他指着旁边卡通字体写的告示,";这是成本价,要留给最需要的人。";
太阳镜后的眉毛扬了起来,女生却笑着递出二十元:";小老板,我们骑了二十四公里呢!多卖几瓶给我呗,不用找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聚拢,有人已经悄悄举起手机。
小男孩的目光掠过两人晒得发红的脖颈和干裂的嘴唇,忽然眼睛一亮。
他先递上两瓶,又变魔术似的从桌下摸出两瓶:";前两瓶是卖的,后两瓶是送的。";
见对方愣住,他认真解释:";领养我的哥哥姐姐说,规矩不能坏,但是水是我送的,咱们就算交个朋友,我请朋友喝";。
这机灵的回答引得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骑行的女孩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那你不就亏本啦?";
";赚钱不是最重要的,饿肚子和口渴才是最重要的。";张豆芽把找零塞回她手里,阳光在他睫毛上跳格子。
人群中有快门声轻轻响起。
这样的场景每周都在上演,附近的常客早已见怪不怪。保安大叔巡逻经过时,总会假装没看见这个";违规";的小摊贩。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用攒下的钱给福利院买书的孩子呢?
就连最精明的阿姨们,也会特意绕过来买杯饮料,就为摸摸那颗长着聪明脑袋的小脑袋。
湖畔的饮料摊前,研雨正笨拙地削着水果,几个大芒果被她削坏了一大半,果肉成块成块的被浪费掉了。
成笑笑无奈的捡出那些削的过厚的芒果,又把里面能吃的果肉削好放在塑料盒里,研雨害羞的吐了一下舌头,她不好意思的去到摊位前。
接过张豆芽的围裙,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小豆芽,去休息会儿吧。";
豆芽开心的点点头,还给研雨倒了一小杯酸奶,研雨像开心的小耗子一样喝了一大口。
摊位前的人流始终络绎不绝,仿佛春日里永不枯竭的泉水。
湖对岸的老柳树下,斑驳的树影投在一条褪色的长椅上。
两个男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坐着,年轻的那个俊朗阳光,碎发在春风中轻扬;年长的却已鬓发斑白,皱纹里刻满沧桑。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这孩子很聪明。";
吴耀磊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摆摊不是为了钱。他在学着展现自己的价值,就像当年的你。";
他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椅上的裂纹,";张小烛家收养他,本是想让自家孩子学会担当,他现在做的就很好,所以张家收养他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春风卷起几片柳叶,落在吴耀磊的膝头。
这个本该正值壮年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背,皮肤松弛得像褪色的牛皮纸。
他突然神经质地笑了几声:";我当年在福利院时要有他一半机灵,日子会好过许多...";
赵休的目光穿过湖面,落在远处成笑笑明媚的笑脸上。阳光在他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那时候福利院每周要交五百块。";
吴耀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妹妹为了筹钱就去骗好心的人,她在自己手臂上划了很多次刀子,那手臂好了又坏,坏了又划,夏天的时候还发过臭...";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那时候要像这小鬼一样聪明,我妹妹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嘿嘿嘿!";
他脸上的肌肉终于拦不住了,于是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
赵休面无表情的听着,吴耀磊现在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赵休,你要不要培养他,成为下一个我?”
一个穿校服的少年从柳树后转出,老式相机在他胸前摇晃。
马绍瑜馆长依然保持着高中生的模样,只是眼神已沉淀着百年孤寂。
他捧出一个破旧的布娃娃递到吴耀磊面前。
娃娃的金发是用麻绳粗糙编织的,两颗不对称的纽扣眼睛呆滞地望着天空,一颗咖啡色的圆纽扣,一颗白色的方形塑料纽扣,裙摆上可疑的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您妹妹的,我想你现在会需要它。";馆长的声音轻得像柳絮飘落。
吴耀磊颤抖的手指抚过娃娃开裂的针脚,随后他手掌抓住娃娃的脚,娃娃腿脚的填充物里发出旧报纸的声响。
他突然抬头,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我只要一个奖励,嘿嘿嘿!";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当我完成这次任务后,议会给予我的奖赏。”
他的肌肉还在牵着嘴角往上一跳一跳,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嘿嘿嘿哈哈!春风孤儿院的孩子在18岁以前,永远不用当';出栏的牲畜';。";
赵休听着沉默地望向马绍瑜。
年轻的馆长凝视着那个承载着太多痛苦的布娃娃,终于缓缓点头:";若我入议会,此约永续。";
一片柳叶飘落在娃娃残缺的金发上,仿佛命运轻轻叹息。
湖对岸,张豆芽正踮脚给客人递蜂蜜水,阳光把他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