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怒不辨地在圆妞对面落座,长腿交叠,“她不会如什么愿?说得准,我就原谅你。”
圆妞见过很多个不苟言笑的谢淮安,他手里的谢氏占据临城半壁江山,跺一跺脚甚至能牵动全国的经济动脉。
他又是奶奶的亲孙子,谢家大少,她的准夫婿。
中桃花蛊前,他为了查清奶奶的死因,严令她不准离开他半步,是以,他们在他房间的床上不经意滚了一遭。
他担心她摔在玻璃碎片上的紧张是真的。
为了回报他,她不遗余力单脚跳着搜索他房间的异样,也是真的。
可眼前的他,眼里不见波澜,一片冷肃。
他变得六亲不认,七情尽失。
这样的谢淮安周旋在危机项目里只会把项目变得更棘手。
他刚才在会议室里训下属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今天的目的很简单,让谢淮安求她驱蛊。
一来她需要他守住奶奶留下的基业,二来要他点头同意结婚,总不能绑着去民政局吧。
可在这之前,他这六亲不认的断情蛊必须得除。
她才修炼不久,不能沾染因果,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江伊人就撞在了枪口上。
“江小姐想帮谢氏度过项目危机,让谢氏欠江氏一个大人情,再利用这个大人情笼络谢夫人,成为夏心颜的替代品,顺利跟谢淮安联姻,再让他出手帮你夺走江家全部财产,一分都不留给你父亲的外室手上,我说的对不对?”
江伊人脊背发直,自己苦心筹谋的计划就这么被一个小姑娘随口说破,心底恼怒,面上不改道,“谢小姐的想象力真让我佩服。”
“过奖,江小姐的演技也很不错。”
“我听说你会算卦,平时就是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么?”江伊人开始正面攻击。
圆妞丝毫不惧,江伊人嘲笑她算卦的本事,在她看来就是在嘲笑她师门。
“你可以不信,但不能辱我师门。”
“师门在哪,要不要搬出来压压我?”江伊人十足不屑道。
“你确定吗,我担心你站不起来。”圆妞修炼不久,威压虽小,足够震慑江伊人这种普通人。
眼下,即便江伊人心底升起莫名想要后退的恐惧,表现出的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顶层平时连只母苍蝇都不准放进来,今天突然出现两个漂亮女人,还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掐架,消息很快走漏。
众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脑屏幕,余光盯的却是几十个手机群里的动态。
有人道,“看见那个小姑娘了吗?据说是太后带来的,跟谢总关系不浅。”
又有人道,“看见另一个精致漂亮的办公室女郎了吗?据说是江氏财阀千金,跟谢总关系也不一般。”
“这是要闹哪样?争当皇后?要不要打赌看谁赢?”
有人酸,“有什么好赌,反正谁赢都轮不上我。”
有人调侃,“酸什么,想要就上啊,就怕你不敢。”
那人回,“我是不敢,要不要打赌这栋楼里谁敢?”
一时无人接话。
圆妞不知道整栋楼都在盯着她们,施施然走向谢淮安,“谢总,要是我真压住了她,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群里立刻又炸锅,“咳咳咳,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可真佩服她敢跟谢总提条件。”
“她这是在摸老虎屁股,谢总什么时候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真想知道谢总会宠财阀千金还是自家的……”
没人敢明目张胆把“童养媳”说出来。
“这还用说,江小姐可是空降兵,一路绿灯来的……”
魏洋不知道自己上个洗手间的功夫,顶层的机密就这样泄露出去,又不敢当着老板面去关视频设备,只得顶着大脑门子的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谢淮安的神色一直很冷,冷到看不出一丝多余的人情。
换做以前,圆妞没信心说动他,可他中了断情蛊,整个人处于六亲不认的状态,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
果然,他薄唇微动道,“你能不能压住她,关我什么事?”
“压住了她,说明我师门很厉害,既然我师门厉害,一定能帮到谢总,为谢夫人分忧。”
她知道郑晚屏也在偷听,索性把话挑明。
谢淮安即便拒绝,也要看郑晚屏的面子。
他眼皮子一掀,微微点头道,“好,给你个机会。”
圆妞几乎要跳起来,也不是说她有多上赶着去替谢淮安解蛊,喜欢的是这种战胜的心情。
以前,她在剪彩仪式上看他,姿态是仰望,现在,她光明正大站在他会议室,姿态是俯视。
她很庆幸遇见柒命,她不但把她从苦海里拉扯出来,还给了她一双能飞的翅膀。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谁都能轻易伤害的。
反倒是江伊人,心里有鬼,心里崩不住骂,“疯了吧?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可是江——”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能不能继续站在这里。”圆妞接着她没说完的话回道。
江伊人神色一变。
“那些都是我心里的计划,几乎没透露出去,更没开始行动,她在找死吗?”几乎刚想完,圆妞就把她的心里话复述出来。
江伊人愣了。
继续维持好表情,慌乱不自知。
“你算个什么东西,谢家老夫人捡回来的一只狗罢了,敢跟我作对?”
江伊人身体一晃,看怪物一样盯着她。
“这女人莫非中了邪,被鬼上身了?”
江伊人又一踉跄,勉强维持站姿。
“不怕,就算真被上身,我也有办法镇压她。区区一个不被待见的童养媳,拿什么跟我比?”
把童养媳比作过世的谢老夫人养的狗。
谢淮安纵使六亲不认,脸也黑如锅底。
“玩够了吗?不妨说说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失去七情,并不是失去记忆,这段时间的遭遇走马灯似地转着,圆妞跟他的种种纠葛,他看不透。
圆妞见他被撬动,忙着解释,“我没有在玩,那些都是江小姐的心里话。”
“直说吧,你今天的目的。”
他截断她。
江伊人这条线不能动,至少目前还不行。
悄无声息的维护被旁人默认成偏宠。
“就说嘛,江小姐是开了绿灯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你还是不够了解咱老板,他向来都是不近女色的。”
“对,老板从不偏袒哪个女人,甭管对方是天仙还是千金。”
“懂了,在老板眼里都是可用之人,不分男女。那么这个江小姐也是有利用价值才会被偏袒,老板还是我心中的老板……”
众人:……
圆妞不清楚群里对她的热议,一门心思等着谢淮安上套,见他松口,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总不能说你中了断情蛊,我是来给你解蛊的,你把钱先付一下,她前面的威风都要扫地了。
况且,她知道谢淮安不信这些。
思量着怎么开口时,休息室门开,郑晚屏笑着走出来打圆场,“她是我带来的,毕竟是奶奶给你选的未婚妻,你好歹给她点面子。”
未婚妻三个字经郑晚屏证实,群里众人倒抽凉气。
谢淮安冷冷道,“胡说八道的骗子还需要什么面子?”
他不信读心术这种骗人的把戏,站在江伊人这条线上,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方,是商人本性。
“无妨,谢总中了断情蛊,我不会跟他计较。”出于礼貌,她回应了郑晚屏,顺便抛出正题。
江伊人一听断情蛊,脸色刷地变了。
“江小姐会解蛊?”
她有意试探她,给她机会,江伊人却抿唇不语。
她的微笑渐渐刹车。
“既然江小姐不会,就乖乖配合一下,好好劝着点谢总,喝点药就行了。”她冲她说悄悄说,“蛊虫不除,江小姐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江伊人脸色更白。
她祖母在世时曾沾过一些道术的边角,那时农村人一有个头疼脑热怪言怪语的毛病,土医治不好的,全都会去请术士驱一驱邪。
她祖母耳濡目染也跟着入了行,却是最三脚猫的功夫,全靠误打误撞摸索前进。
偏巧她祖母口才不错,甭管能不能治好,都能给糊弄圆乎,叫人起不来疑心。
直到有一年,村里一个外出打工多年的小伙得罪了人,说是谈的漂亮女朋友是某个富商的小妾,富商一怒之下找高人给他下了蛊,那蛊不伤人性命,却会夺去人的七情六欲,比机器还机器。
富商利用他敛财,把他榨得几乎吐血,他父母赶来城里一看,发现儿子不但病弱,还冷硬无情,连父母都不认,于是把人药晕连夜包了辆面包车送回村里给驱邪。
人正是她祖母接的,她那时年纪小寄养在乡下一段时间,半夜见到被抬进来的那小伙,瘦得皮包骨,眼睛一睁就要回城,说是工作还没做完。
她父母心疼不已,跪下求他把工作辞了,他硬是不肯,还操起砖头块子要跟父母干架。
他父母一把年纪的人,以为儿子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哪晓得人真的六亲不认,砖头说砸就砸,就跟拍死一只蚊子似地毫不留情。
他爸一下子被拍得血流成河。
她妈两眼一翻也跟着晕死过去。
祖母终究道行太浅,装神弄鬼的还能糊弄糊弄人,这种蛊虫作祟的门道一窍不通。
只听村里人传人说这小伙被种了一种很邪乎的蛊术,叫什么“断情蛊”,中的时间越久威力越大。
后来,听说那小伙因利益纠葛砍死了老板,连带着曾经爱过的那女人也没放过。
多年后,再次听见“断情蛊”三个字,幼时那幕血腥再次卷土重来。
若她处心积虑选中的男人也中了断情蛊,她真不知道这步棋还要不要走下去。
谢淮安是她从临城所有优秀男人里千挑万选出来的,身份外貌能力无一不是最配她的。
她还指望着他帮她夺回江家的继承权,把小三四五六生的儿子给统统扫出门去。
断情蛊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打乱她周密的计划。
本来她今天是要给圆妞一个下马威,没曾想那土妞比她想象中难搞。
绕了一圈,她不但得求她,还得啪啪先扇自己两嘴巴子再去讨好求她。
这叫她怎么求得出口?
她咬紧牙关,僵硬的粉底脸挤出几丝尴尬,“哈哈,谢总,我跟谢小姐玩的读心术小游戏你别介意,我就是看你最近不开心,特意约谢小姐一起配合,想让你放松一下呢!”
她转脸速度之快,三两下摘清自己的龌龊心思,又在谢淮安面前落个好人设。
圆妞很佩服江小姐的手段,若夏心颜有她一半心思,就不会遭那蛊虫蚀心的罪。
桃花蛊虽能快速绑定谢淮安的人和心,但那是人为,一旦蛊虫失效,她得到的一切都会成镜花水月。
况且,她连副作用都没了解,就一头热地用了蛊,真是蠢不可及,典型的恋爱脑。
而这个江伊人就狠了,不但要人,还要他的本事。
若非他不巧中了断情蛊,说不定真被她给步步为营拿下了,毕竟郑晚屏正愁找不到下家压一压夏夫人的气焰。
江氏财阀愿意送女儿过来,她做梦都会笑醒。
圆妞配合着她真假不分地扯了通皮,加上郑晚屏这个亲妈的劝解,谢淮安眉宇寒霜地让魏洋转钱给她。
她不收。
“怎么?”谢淮安蹙眉,“嫌少?”
这句嫌少侮辱意味浓厚, 态度敷衍又不信任。
圆妞压下冲动,告诉自己只剩最后一步,好言劝着这位主,回头事成再把他狠狠踹了。
“谢总,道士驱邪动用自身念力和福报,索取一些封红是为了化解因果,免遭其难。事主若非心诚,这蛊不解也罢。”
她学着柒命的口吻,恨不得甩袖而去。
郑晚屏第一个不答应,忙劝儿子,“还记得跟你一起中蛊的夏心颜吗?她的蛊连同戚家村那帮人的蛊都是这丫头给解的,你纵然不信,也要装出个样子来,不然照你现在这样子,什么项目都得砸手里,我们谢家很快就要倒!”
谢淮安拧眉,这些天的事不由他掌控,明知道自己脾气不对,可硬是改不过来,只能任由邪火莫名发作。
手下高管被项目拖累还要看他冷脸,要好的合作方也被他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