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扭头,毫不掩饰拍马屁。
驾车的人没有反应。
叶璧安却抿着唇,震惊看着初九,他发现了,钟初九这人,虽然胆小怯弱。
但是他脸皮好厚啊!
这么羞耻夸人的话,根本不过脑,只过嘴。
大人还佁然不动,是不是心中舒畅受用?他现在倒是光看背影也看不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
那他必须要跟钟初九学学,怎么拍马屁。
他曾经也试着拍过。
但是当收到的反馈就是大人看着他,面色平静淡淡的一声叹息后,他只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
叶璧安反应过来立马接话。
“对对对,确实是高大雄伟,英俊潇洒,迷倒万千女子...”
谢珩淡然,背影屹然不动,声音很低。
“闭嘴。”
叶璧安“...”都是拍马屁,凭什么就他要闭嘴!凭什么就他是叹气!
“泽县近一周上报的人口失踪案,看起来与尸体不是特别符合。”
谢珩淡淡开口说着。
收获了一片安静,只有马蹄,车轮与地面接触的声音。
初九没想到叶璧安居然不接谢珩的话。
难道他觉得这话是跟自己说的?
初九只得盯着谢珩后背,谨慎接过话茬。
“大人为何这般说?这尸体的腐烂程度,细看衣着也不该是无记录之人啊...”
谢珩嘴角缓缓勾起。
对。
这才是他想要的。
案件伊始,整理案情的时候,自己想说点什么,有人立刻就能接上...
而非自己一人。
自问。
自答。
安只是很擅长将他提出的问题,加几个字一字不漏反馈回来。
叶璧安诧异看着初九,这厮反应挺快,他刚还在想,要怎么回大人呢!是回,为什么?还是啊?还是大人觉得呢?
咦,他怎么又把问题抛回给大人了?
“嗯,所以验尸很重要。”
这话说完之后。
谢珩就没有再说话了。
初九看着他其实还算宽敞的后背陷入思索,若是人口失踪上报官府与尸体都对不上,那无疑是增加了调查难度、
死者身份确定,是案件的开始。
怪不得谢珩这么着急要她过来帮忙,尸体这般模样,若非比较笃定,轻易将报案人叫来辨认,那后果...
“那大人,明日卯时我就从客栈出发。”
没想到从初九嘴里说出来的话是这个。
谢珩此时突然很想转过头去看看,钟初九此时是什么表情,是认真,那少年意气中偶尔流露出来的那份执着,还是什么...
他的确很聪明。
自己三言两语几个字。
他便能领略意思。
夜里验尸,即便是官府查案,也是违反大颐宵禁的制度。
并且即便是拿着烛台,在晚上正常人的视线视野有限,效果不佳。
且今夜下雨,案发现场无疑不会有太大改变,要根据死因再去探查,线索若是被雨水冲刷太多,会造成梳理线索的难度。
他虽涉猎刑案较多,但的确不擅验尸,这也是为什么仵作之业大部分是家中继承,没有日夜积累,很难完成验尸工作。
即便有积累,但验尸要涉及到的实在是太多,绝非三两天短期内能做好的。
初九说话时常颠三倒四,看似不靠谱实则,他从第一次见到钟初九,就知道,他并非是个偷懒耍滑之人。
正当谢珩想到此。
只听后面车厢里,打了一串长长的哈欠,好像觉得有些放肆了又赶紧伸手捂着。
谢珩“...”嗯,在验尸之事上,无论是花娘案前期对三具尸体的二次验证,还是后期紫薇树下枯骨归还的速度。
至少在大事上,钟初九还是...能靠得住的....
初九大眼睛眨巴眨巴。
她刚才好像借哈欠传达了自己的心声。
也没什么想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想泡个舒服的澡钻进软软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她...最近好像没怎么闭眼睛。
一闭眼。
只觉得房间,鼻尖,时不时就传来那诡异的百合之香...
初九眼眸微垂,缓缓将手放下。
待她准备一番,不会太久的...
“嗯,那便卯时,我与你一起。”
似乎是哈欠声之后,身后便沉默了,谢珩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青州处于大颐东边。”
话一落。
谢珩才发现,少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点,现在是夏日,青州的天亮的更快些,所以才会说卯时刚至啊...
见谢珩半晌没说下一句。
叶璧安终于忍不住接了半句。
“大人,咱们都知道,青州位于大颐东边...然后呢...”
谢珩“...”
“然后,今晚你宿中房,上房给初九休息。”
叶璧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啊?
刚刚还在说青州地理位置,怎么下一句就扯到晚上睡哪间房了?
初九同样一愣。
即便现在看不到男子的面容,想来眼神里也闪烁着偶有的恶劣和狡黠光芒...
看到身边目瞪口呆满脸委屈,哪里还有之前在外面对别人跋扈模样的叶璧安。
初九葡萄眼弯弯,乐滋滋解释道。
“叶公子,您说,大人的安排可真妙,特别体恤下属,我每次验完尸都感觉自己快成行尸了...大人果然善解人意,您说是吧。”
叶璧安“....”是是是,这小仵作问大人安排是不是好,难道他还能当着大人面回一句不是,大人你自己去睡中房,我睡上房就好?
若是如此。
那他也太缺心眼了。
不过...叶璧安想想,今天确实把小仵作折腾得脸色苍白,如今大人驾车方才状态好了些。
他睡差点倒也无碍。
何况,他也知道验尸这样需要集中的事,的确很费神。
叶璧安硬着头皮学初九开口,语调微扬,夹着嗓子。
“大人一直都很体恤我,当然善解人意,是全王朝,最好的大人哦....”
初九“....”啧,感觉喉间有些感觉又来感觉了。
....
泽县的雨,到了卯时,也未停。
泽县县令给三人安排的客栈,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舒适。
初九背着东西刚打开门。
就看到谢珩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戴斗笠,穿着蓑衣,手上还拿着干爽的油纸伞。
见初九出来,才缓缓走过来,将油纸伞递给初九。
声音依然很淡然,听不出昨日究竟有没有睡好。
“若是一会雨还未停,打伞不便,车上有蓑衣斗笠。”
初九复杂看了谢珩一眼,随即眼角又马上弯起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笑容灿烂,如同雨后绿草般清新。
“大人心思细腻,初九在此谢过大人。”
谢珩依然波澜不惊,只是若有所思看了初九一眼便扭头走在前面。
淡然说道。
“走吧。”
初九赶紧撑伞跟上,受宠若惊般开口确认。
“难道也是大人驾车过去吗?”
谢珩“...”
“嗯。”他怕安排叶璧安送过去,到了又得先吐一场,平白耽误时间。
又易伤了身子。
初九坐在马车上,瞥了一眼放置在旁的绘制着花鸟的油纸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开心...
原来,会替她出门备好雨具的。
不止有阿爹阿娘。
会有人觉得让你淋雨不太好...虽然谢珩不至于像阿爹阿娘那样心疼她淋雨,但至少,是不想她淋到雨的。
这点,初九觉得开心。
“大人,那叶公子,大人今日又给他安排做什么呢?”
初九大着胆子打开了话匣子。
只听到清朗的男声虽然语气很淡,但也没有不耐。
“泽县近日失踪的卷宗,报案的卷宗,以及泽县的走访工作,都很适合他做。”
初九在车厢里猛猛点头。
想起来男人也看不到...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上一次骑马的时候自己逮着他不停问问题,最后谢珩....
初九还是觉得,阿娘说的,聊不下的天不用硬聊,容不下的圈不用硬容的人生总结。
很有道理的。
....
重新迈入昨天的小院。
在路上,雨便是停了,天也微微明亮起来。
初九发现,这守着的捕快不是昨夜那几个,想必已经换人来看守了。
见初九和谢珩两人走来。
捕快并没有多问,就打开了守着的院门。
县令生怕他们不知道贵客长相,与其他人弄混。
但当他们看到人的时候。
觉得杨县令实在是有些想多了。
这俊美矜贵的公子,很难不是贵客,更何况,这公子身边跟着的背包的小厮,长相清秀俊丽,也不能是普通人家能培养的吧。
但当这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厮,走到尸体身边的时候。
一直没有太靠近尸体的几人还是惊讶了。
当这“小厮”戴好薄如蝉翼的手套,露出心疼表情然后上手后,他们才意识到是不是该阻止。
又想到难道这就是其他县喊来的仵作?
这年龄,身型,面容....怎么跟他们想象中,印象中的仵作都不一样啊...
像这样俊秀的小公子,竟然是个仵作??!
初九深呼吸一口,朝着谢珩点头。
瞧着初九开始,谢珩观察了一会,方才在院中踱步起来。
他走到井边蹲下,仔细查看着井口和边缘的痕迹。
夜里看不清。
白天好很多。
或许是因为猎户鲜少居住,这井口湿润,长着不少青苔。
何况,不熟悉的人,若是来院中,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排除,意外坠井的可能...
“帮我拿个竹竿过来。”
谢珩淡淡吩咐。
几个捕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过来,小心开口。
“公子,今日我兄弟们来接班的时候,便找过了,想要看看这井究竟有多深,但院里能当做竿子的东西都试过了...”
这年纪大些的捕快皱着眉摇摇头。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珩点头,看了几人一眼,表示了认可。
“公子,这竿子既然测量不出水深,只有回县里再找长一点的竿子来试试。”
谢珩将头重新转向漆黑井面。
“嗯,拿根长些的绳子,走远点,找个重的,比井口小的石块系上。”
绳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
但他们还是按照谢珩的吩咐,找来了合适的绳子,以及凹凸的石块,将绳子绑上石块紧紧系好。
“小心些。”
还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冷漠。
但几人也明白了,是要将这石头丢到井中,当重物到达井底部,自然就能根据绳长得出井深了。
四个人立刻分工。
两人小心一左一右将石头往井里放,中部一人拉着绳,后方一人在前面人的指挥下,松着手里的长绳。
杨沛贵来的时候。
正好就看到这样一副井然有序的场景。
虽然有些没看明白,几个人拿着绳子在干什么,但是看上去很井然有序。
杨沛贵走到谢珩身边。
看着忙碌的四人,小声询问。
“这是?”
谢珩轻轻抬首。
“既然能够让体型高大的男子完全浸入井内,想来水深不浅,此举意在测量水深。”
杨沛贵暗暗记下,这方法实用,所需物品也简单。
他不由再次抬头,刚好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
果然,年纪轻轻,在破案方面,却格外老练。
这样的人,身份仅仅是刺史贵客?莫非还有其他身份未曾言明?
但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瞬间,便被其他吸引了注意。
他扫视院内,发现篷布内,那仵作一直忙碌着,甚至他来了,也没有往他这里看一眼,看起来格外专注。
哦?这仵作....
同样也是有些耐人寻味的意味。
他倒是也曾听说过,若说青州所属县内,经验最丰富,协助州内破案最多的,就是那广华县内的钟仵作了。
这钟仵作,他当年也是匆忙间看过一次,那验尸记录他也看过,很详细。
所以这次发生命案,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求助州内。
这尸体不同于普通尸体,分辨不清,就连他们这些门外汉也知道难度很大。
若是只是寻常仵作,可能还真不一定能在验尸上有所收获。
但好在昨夜来的仵作,看上去年纪很小,胆子也不大,手上动作,却也还算利落...
杨沛贵突然觉得。
说不定,这一对奇妙甚至可以说有些神秘古怪的年轻组合。
真能给他点“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