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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璧安看向自家大人,他还保持着手里拿着烛台,烛火映衬得自家大人脸色格外黑沉,眉尾还夹杂着极浅的诧异和无言。

不会是觉得自己亲自叫来的小仵作实在是太丢脸了?

叶璧安不由往前走一步,刚开口。

“公子,我来帮你...拿着吧...”

话说完,一眼就瞄到谢珩身下的尸体。

叶璧安瞳孔一缩,再加上院外呕吐声一刺激,他也扭头跑到院外,扶着湿润的外墙缓了好一会、

初九的脸更苍白了。

她好丢脸,这都吐几次了。

虽然对老头子暗自发誓,自己要做一个称职的仵作。

但是....但是...有些东西看到的冲击力,是会让她直接身体起反应的,阿娘说,生理反应,不是靠意志就能纯克服的。

她的道路还很长。

初九在心中给自己不断打气,又深深吸了一口雨夜的凉气,方才稍微放平了些心绪往院子里走。

谢珩依然站在原地,蹙眉,见初九走进来,视线才缓缓从尸体上,放到初九的脸上。

怎么脸色越发苍白....身无二两肉,感觉风一吹便倒了,实在是孱弱。

初九抿着唇,这尸体难度很大,臭味刺鼻,刚才一瞥都能看出,上半截已然全部浮肿膨胀,想必下半截被白布掩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走到谢珩身边,大眼睛里的神采比往日黯淡了些。

“大人,我好些了,给我吧。”

她伸出手,谢珩便垂眸,惊觉初九的手腕,跟她的脸色一样苍白,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的浅青。

他摇头。

“我给你拿着,你安心查验。”

初九有些感激看了谢珩一眼,他这往她身边一立,初九莫名心安了几分,而且有人拿着烛台,也确实要方便些。

她从小包裹里拿出自制方巾,将口鼻罩住,又拿出手套,心疼看了一眼自己手套,哎,又少一副,羊肠做的薄如蝉翼的手套,也是阿娘送给阿爹的礼物。

谢珩拿着烛台,初九将白布轻柔向下揭开了些,她眼神透出些许悲哀,小声喃喃。

“吾名初九,是一名仵作。

“若是有冤屈,初九定当尽绵薄之力,叨扰了。”

整个尸体都一样浮肿着,五官都难以分辨,表面看上去,也很难分清男女,整个融成一团脂肪,眼睛完全脱眶。

谢珩见初九没有轻易下手,淡定开口。

“先前有乌蝇覆盖,简单清理过。”

初九点头。

“再近点。”

她的语气平缓了些,也没意识到此时或许带着些许命令感觉,但谢珩只是微微一顿,随即调整了手中的烛台。

初九弯低了腰,也尽量克制稍微凑近一些去看。

“大人,这尸体打捞时你也在场?”

谢珩见初九发问,算是有耐心回答。

“不在。”

初九头也没抬。

“皮肤很松散,腹部隆起,尽量先别转移位置了,我怕腹部爆出,大人也需吩咐下去,不然后果...”

谢珩垂眸,的确,这尸体肿胀,腹部诡异膨胀,皮肤看上去也很松弛...

初九想想,若是那腹部里塞的各种爆出来,她真的会自闭。

爆出?

谢珩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卷宗里,有相似的记录,心知初九说的有道理。

他抬头看了站得还挺远的杨沛贵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提醒道。

“杨大人听到了?”

杨沛贵勉强露出一个笑,应道。

“听到,麻烦二位了,我自会吩咐下去。”

“颜面肿大,眼衣突出,唇见外翻,舌伸出,手脚皮肤脱落...你刚说有蝇破坏,那时间要再缩短些。”

初九说完,突然一愣。

对了,她一个人,不方便记录....

谢珩见初九停下来,他站在身边,只见少年睫毛跟蝶翼一样扇了扇,嘴里自言。

“啊对,我还得记录。”她的羊肠手套...

谢珩看他不方便,正好叶璧安苦着一张脸走进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喊道。

“安,来帮初九做下记录。”

“啊?”

叶璧安脸更苦了,怎么,还得站旁边去呢..

但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回答。

“是。”

初九抬眸,感激看了一眼谢珩,少年的眼神不同先前无神,反而在夜里莹莹发亮

谢珩顿觉有些好笑,这少年心思,也实在是好懂。

初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继续说道。

“四肢粗壮,初验或有关节错位。”

“皮肤呈现污绿色,伴腐败刺鼻气味。”

“至于死亡时间,只能给出个大概范畴,大人,夏季炎热,尸体被泡在水中时间过长,这水下环境,温度,包括水质,都会有影响...”

谢珩蹙眉。

“等等,你说,推测死亡时间还会受到水温,水质影响?”

他也算涉猎广泛,但初九所述,似乎有人提过,但又并非寻常主流的说法...

初九没有抬头,很自然应道。

“阿爹说过,水温越高,这尸体腐烂会更快,那么出现这样浮肿如球的尸体呈现会更快。”

“水的品质越差,同样如此,更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其实不能武断猜测死亡时间,要根据现场情况,再给出大人一个相对准确一些的结论。”

谢珩默然了会,脸上才露出半分满意的笑。

“好。”

少年的确得钟仵作传承,看得很细,想得也很周到。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尸体情况。

但能像初九这样顺畅给出结果的,很少。

“这是一具男尸,应是无问题。有一些疑惑点,现在太晚,只能粗验。”

“至于年龄,也需要再确认。”

差不多初验结束,初九才摘手套,先将手套小心放到一旁,然后去小包裹里摸澡豆,她蹙眉没在意自己手指跟个孔雀似的,后面三根悄悄翘起来,看上去...分外“妖娆。”

谢珩已经知道她的验尸习惯,那一盆清水,也早就放置在一旁。

初九有些感激再次看了谢珩一眼,长舒一口气。

将澡豆细细抹在手上,又将手放到盆里。

察觉到冰凉的水从指尖穿过,初九心情更平静了些。

这...

便是自己,正式成为仵作,全程自己去验尸取证的第二案吧。

阿爹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呢。

是和她一样,紧张局促,又有些害怕难安,还是说,阿爹一如既往游刃有余,不慌不乱呢?

“大人,验尸记录,等我二验结束之后,马上给到您。”

初九擦干手后,朝着谢珩和杨沛贵行礼。

杨沛贵点头。

这仵作看上去年岁很小,先还跑出去吐了一场,结果没想到,吐了回来,验尸倒是显得还是那么回事。

“好。”

“这尸体是从古井打捞出来的。”

“就是这口。”

他指了指在院子角落中的那口并不明显的井,因为那口井没有高束用石堆砌井口,浅浅的井口,如今是夜晚,很容易忽略。

“这井口不明显,也有意外掉入的可能。”

“何况,这处院落的主人,是一户猎户,他常上山打猎,宿在山内,有时候家中不住人,据他所说,他并不清楚尸体情况。”

“是回来后,发现臭味从井中传来,方才报案的。”

杨沛贵皱眉。

因为打捞上来的尸体形态可怖,偏偏泽县又刚好没有仵作,平日里有需要都是去文向州内支援。

但这尸体多放一日。

总觉着膈应,何况尸体身份尚不明朗,这才跟长史“哭诉”了一番。

本意其实也是想要个仵作。

结果没想到,直接引来了刺史贵客的关注。

何况,瞧着男子年轻,但来到现场后的老练,让人很难只将其当做是个单纯的世家公子看待。

谢珩点头,他观这边的捕快们吐完回来,倒也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至少没有明显感觉到他们有不满的情绪。

倒也是敬业。

“好,杨大人,夜也深了,你吩咐人将现场守好,这毕竟是第一现场,今夜又是暴雨。”

“想来很多线索会流失,更该加派人手守好此处,明日再行探查。”

谢珩这话说完后。

杨沛贵又深深看了谢珩两眼,忙应道。

“是,自该如此。”

“老袁,你安排人,辛苦些,将这处守好。”

“明日我们再过来。”

听到杨沛贵说了个我们,谢珩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初九却回想起,在广华县查案的时候,左县令没有出现过,这对比还是挺明显的。

县令管的事很多。

其实泽县县令完全可以安排县尉或者司法参军过来,但他没有。

明显能感觉到他对于验尸过程有些抗拒。

但竟然还能说出明日继续陪同的话。

属实不易。

“好。”

杨沛贵甚至还贴心给三人安排好了住宿,初九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种待遇。

相当于她被借到泽县。

还包来回,包吃住,甚至还有微薄的补贴。

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回去客栈的时候,初九还以为是叶璧安驾驶马车,不由心中哀叹。

却见谢珩一言不发拉起马绳。

叶璧安脸色大变,忙开口。

“公..公子,这可如何使得,你的身份,怎么能让你驭马,我坐马车呢,公子!”

谢珩很平静。

“走吧。”

“我可不想也到了客栈就吐。”

叶璧安知道,他今日就算用走回去威胁,公子也不会再改变主意。

他不由有些沮丧。

公子说话有时候就是太恶毒了,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这明晃晃嘲讽他的马车技术!

叶璧安耷拉着脑袋上了马车,他是随从,公子是主子,这反过来了,让家里人知道,不得念叨死他。

咦。

不让家里人知道不就行了?

反正公子除了查案向来话少,又不可能去家里人面前抱怨此事。

所以他不说,家中不可能有人知道啊!

想通此事之后。

叶璧安心安理得坐得乖巧,还掀开车帘朝着初九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有些窃喜喊道。

“快上来啊。”

初九狐疑看了谢珩一眼。

谢大人会不会驾驭马车?他不像是会给人当车夫的人啊?

不会比叶璧安技术还恐怖吧。

如今快宵禁了,不会赶路直接是玩命狂奔吧?

但怀疑是怀疑的。

坐肯定是要坐的。

初九垂头丧气上了马车,没事,大不了一会回客栈再吐会,反正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她还是一条好汉。

看到初九的模样,谢珩心知她在想什么。

不由嘴角饶有兴致扬起。

他看上去就这么不靠谱吗?

初九上车后,才发现。

事实证明。

谢珩的技术真的很好,这马车驶得又快又稳,若不是掀开的车帘,不断后移的两旁场景,她都怀疑这马究竟在前面跑没跑...

关键是,谢珩还能一边驾马,一边跟她搭话。

“听安说,你将那紫薇树下挖出的三十具女尸,全部都与其家人对上,已经重新入葬了?”

初九靠着马车,抱着小包裹,乖乖应道。

“是,大人,初九还得感谢大人。”

谢珩若有所思,谢他?谢他给他安排了难度如此大的工作?

“若不是大人体恤,想来不会有奖赏的。”

初九说得很老实,因为她知道,在这种话上不老实,这人貌似完全听得出来。

所以她老老实实讲真心话。

谢珩沉默。

还以为谢什么....

原来是这个。

“你该得的,不必道谢。”

谢珩的话很短,因为短和平,显得冷冰冰不近人情。

初九看着帘外坐得笔直的背影,一瞬间起了些好奇心...这谢珩究竟是什么性格?

说他冷吧,他有时候,好像话也不少。

说他热吧,他先前说的那些话,无论是对女子的定义,还是对她的帮助,也确实是很温暖的话。

但他好像总是淡淡的,看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叫自己来泽县,是出于对自己的认可和信任吧?

谢珩这人真怪。

明明应该是个温暖如太阳的人,结果神色总是冷冷的,让人觉得他像高洁明月般,不可接近亵渎...

“小仵作,你看大人背影看痴了都。”

叶璧安冷不丁来一句。

初九“....”

你哪知眼看出这打量的眼神是痴!!你才痴!!

“我只是觉得大人背影伟岸,玉树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