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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贺娘子讲述这些的时候,崔寄已不自然地将阿璀带入那小娘子的角色。

他努力地去想,若贺娘子口中关小娘子的一切正是阿璀所经历的,那她是如何千难万险逃出永顺逃到祁阳的?她又是如何避开祁阳城中的乱战的?她那时目盲耳聋又是如何在乱战之后的废墟中发现贺娘子的?那样一个势单力弱才八九岁的小娘子又是用尽了怎样的力气,经受了怎样的绝望才能救的贺娘子?

崔寄不敢去深想,不敢细思贺娘子粗粗描述背后的可能的更残酷的真相,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阿璀不是关家小娘子。

“您带回关小娘子之后,可问过她来历?据我所知关家小娘子到关家的时候也有八九岁了,应该不会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来历。而关家既然决定收养关小娘子,也不会没有调查过她的身世。”崔寄的语气带了点急促。

贺蕤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们回到关家之后,神珠便病倒了,那次她病了三个月,几乎不曾能救回来。她重病的时候,偶然清醒间我们问她名姓,她只摇头;问她从哪里来的,家在何处,她也不说话。我便当她只是病时不甚清醒,不知道我们在问什么,便想着等她病好了再问也不迟。”

“然后呢?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崔寄听贺娘子语气,话中似还有转折之意,不免开口询问。

“大约是那场来势汹汹的病情,伤了她的脑子,她醒来后我们才发现,她听不到我们说话……”贺娘子这些年一直懊恼愧疚,若是当初再多留意些,若是能早点发现她耳朵的问题,那便能早点治疗,是不是她便不会留下这般残疾?

贺蕤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得愧疚如刀,又一次割开皮肉心血,只是她面上神色却未有变化,继续道:“其实早先她病着的时候,我便该发现她似乎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只是她有时不清醒时也有呓语,是会说话的。都说十聋九哑,我见她言辞清晰,便再未往那方面想……”

而崔寄却再未听到贺娘子后边的话,他脑中只觉得有惊雷炸开,炸的他眼前一片黑暗,他耳中似乎只留下贺娘子的那句“她听不到我们说话”。

她听不到我们说话……

崔寄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面前的一切都看不甚清晰了。

贺娘子见他神色不对,唤了他一声。

崔寄恍若未闻,许久之后才突然惊醒,他掩饰般端起茶盏控制着自己不曾失态,只是开口时却显然连喉咙也是沙哑的:“贺娘子是说,关小娘子……有耳疾?”

“确实如此,至今未愈。”贺蕤看他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心下略有不解他为何如此激动,却还是回答道。

“可是我与关小娘子见过几面,她与人对答几无迟滞,言辞也清晰利落,并不像是有耳疾的样子。而且我还曾听过她弹得琴,若她真有耳疾,何能有那样的技法……”

崔寄说着说着,突然停住。

他想起那次下山前听到的来自后院的关小娘子的琴声,想到了那次那个叫会景的小郎君说起的那句话——“我家小娘子擅书擅画擅棋擅文亦精擅百家,但因身体上的一些旧疾,故而于音律乐器上其实有些困难。”

他想起自己先前突然生起的一些怀疑和前些日子在山上的那次试探。

原来会景所说的关小娘子的旧疾指的便是耳疾,原来自己的怀疑并没有错。只是一切阴差阳错,只是关小娘子的表现太像一个正常人了,所以自己终究不能发现。

“我家神珠是何等坚毅之人?不过区区耳疾,何能使她衰颓自弃?”贺蕤口中毫不掩饰的骄傲,“她狠花了几年功夫习得手语口语,到如今与人交谈,只观口型与神情便能读出十之八九,几乎交流无碍了。”

崔寄沉默一瞬,若有耳疾之人能做到关小娘子那般对答顺畅交流无碍的,非经年苦练不可得,关小娘子之坚毅确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但是……

“除了耳疾,关小娘子自病愈后可还留下其他病症?”崔寄试探问道,“她的眼睛,没有问题吗?”

“你如何知道?”贺娘子先是诧异,转而一想莫非是阿翁先前提过,便解释道,“她的眼睛也不算有问题,也许是受重病的影响,她醒来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看不清楚东西,只是养了两三个月,便渐渐能看得清了。后来阿翁与阆中的诸多名医也都来瞧过,都说眼睛无碍。”

崔寄原本听贺娘子说关小娘子也曾有眼疾,心中一震,只觉得阿璀的身份又被如此确凿地佐证了一份;但转而贺娘子转折的语气,却又说关小娘子那眼疾只是受重病影响,病愈后如今便好了。

当下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当初阿璀被马踢伤才致那般严重的耳疾和眼疾,他们求医问药整整一年都不曾能有丝毫好转,那样顽固的眼疾,怎会这般轻易地便好了呢?

关小娘子……她到底是不是阿璀。

一切似是而非,折磨得崔寄近乎喘不过气来了。

贺蕤却继续道:“若说旁的病症,眼疾或许算不上,但她自醒来后记忆似乎出了问题。问她从前的事情,她几乎不记得;而有些她记得的事情,后来似乎又渐渐地忘记了。直到现在,若再问她与我当初相遇的情形,她也是不记得的,所以到现在,我都不曾知道,她到底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救下我的。”

“后来两年关家也一直尝试着寻找她的亲人,只是因着她记忆的缺失,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如何流落潇湘。在这般几乎没有一点可用的消息情况下,天下那么大,茫茫人海何处去寻?后来关家便正式收养了她,我自此有了女儿,而神珠颖慧,阿翁更是视若珍宝,亲自教养未曾懈怠。到如今,她便是我阆中关家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