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这次他们真的要成婚了。
离婚期越近一日,亓鸩就越欢喜一分,和上次在虔文阁的等待不同。
上一次在虔文阁之时,他眼疾未愈,并不能时时都瞧着阿晚。
而且,那时他从噎鸣镜中的看见的景象令他每日都提心吊胆。
还有阿晚,
现在看来,自那时起,阿晚就一直在瞒着有关心魂的事。
她明明就是心口的封印松动,疼得连走路都打趑趄,却要哄骗他说是太冷了才想要他抱抱。
这段时间,他解开了阿晚脚上的禁制,阿晚便只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阿晚真好看啊,阿晚穿什么都好看。
蚀月宫的宫婢送上来不少衣裳,全是些魔域里少见的颜色。
阿晚穿蓝,像雨过洗净的天际;阿晚穿藕粉衣衫,便像日落过后的云霞,松软的,柔和的;阿晚穿黄裳,就像雪过枝头的柿子,明亮的,动人的;若要是绿衣衬白……
若是绿衣衬白,便是带露百合,而且是微微绽开的,带着十分嫩的翠色萼叶的百合。
而他不过是悄悄经过,所以见到了她。
——
这些天,他都很欢喜,即便要批阅下面哪些人递上来的文书,也还能忍受。
阿晚从前是看不懂这些文书的,这一次她看见了。
明明没什么好看的,她还看得那么仔细。
魑魅城赤峰山上那个会变幻人形的异兽,他是知晓的,那个人,是想着让那异兽化作阿晚的样子。
他没有杀掉那魑魅城城主,已然是十分宽恕。
至于那个提出,非要让他多加思量,让他不要与阿晚成婚的人。
这个人,确实该死!
当然,还有那个提及在魔域之内的不明夜行之伍。
极大可能,是烛氏阴。
他虽然抛下了那具躯壳,但是,烛氏阴还有退路。
烛氏阴还想要他的这一副躯壳,一个修为深厚的,血脉奇异的更新鲜的躯壳。
任何一个从虿盆里爬出来的,被鸩魂蛊侵蚀过心脉的魔域储君,都已经是一副被炼化过的,可以被烛氏阴使用的躯壳。
亓鸩想,他必须要去确认。
但是,不能带上阿晚。烛氏阴虽不能远远感知那缕心魂。
但若是阿晚出现在他面前,他定然会发现。
————
祝婚祭上,
他就站在一旁,看着阿晚被一道道赐福念力所笼罩,她站在中间,像一道降临世间的天光。
这些所谓的福泽,落到他身上,不仅不能洗清他厚重的罪业,还可能会惹怒所谓的天道吧。
可不要牵连了阿晚。
要降罪的话,请求,只全部落到他身上吧。
最后,终于由他赐福的阿晚,竟然落了泪。
阿晚,我的阿晚,不要哭。
你值得所有的一切,可我这样孑然,我甚至不清楚,献祭自己仅有的血肉与魂灵,能不能够惊动天际的垂聆。
……
——————
亓鸩把从云莱得到的那缕心魂封存到了青蚨玉环中。
假如,他是说假如,他最终仍如前世那般,死了。或者是输给了烛氏阴,被烛氏阴夺取了这身体。
那么,两缕心魂都在阿晚这里,烛氏阴也绝不会伤及阿晚的性命。
这缕心魂放进了青蚨玉环中,微微闪动着红光,冲撞着想要出来,但是没做到便熄了气焰,暗淡了光。
这时,阿晚正熟睡着。她闭着眼,眼睫轻颤,在做梦么?梦里有他么?
亓鸩轻轻坐在床边,亲吻她的额头,嘴角,还有她手上小小的指甲。
他会回来的,阿晚白日说,她想在成婚前,带他去一个地方。
今夜过后,他们还有两日成婚。
————
任晚从格外沉的睡梦中醒来,但是,亓鸩不在。
这几乎是没可能的事。
他那样怕与她分离,就是一刻也像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是在暗处考验她吗?
担心她又像两百年前那样,抛下他一走了之。
可是,没那种可能了,除非死,任晚再也不想和亓鸩分开了。
她心口的那缕心魂,亓鸩大约是不会取出来了。
亓鸩在她初到魔域的时候,说她一点也不信任他。说她从来没有彻底的爱他。
是的,亓鸩一个前世从没得到过的爱的人,竟然是这样的敏锐。
任晚不是不想信任他,只是,她不敢。
亓鸩两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掉烛氏阴。
他会为了她放弃两世的筹谋吗?她起初是不信的。
可是,现在,没什么好怕的。她反正也活不了太久了。
她的心魂不会被他用去复仇。虽然这样的话,心魂留在她心口,她的寿命还是会大大减损,最终会因无法承受这心魂而衰亡。
任晚的寿数有限,她就更觉得,今后和亓鸩的每一日都不该被浪费。
任晚拉着魂引就在鸩魂殿等着亓鸩从某个角落冒出来。
任晚就这样等啊等,一直等到她第不知多少次问魂引:
“他真的没有藏起来么?是不是就藏在你眼睛里?”
此前她还猜过玉骨簪里,花盆里,青蚨玉环里……
魂引每一次都以摇头来回答。
等到日头落下那边玄石岩,天也渐渐暗了下去。
任晚有一点确信了,亓鸩似乎真的是出去了,而且是真的没办法带她去的地方。
好吧。
她还可以再等等的。
任晚想着带亓鸩在他们成婚前回去一趟雪城。
就这样,任晚头一遭彻夜未眠,又继续等。
足足从天黑等到了天黑。
明日午后就是他们成婚的日子。
亓鸩是肯定赶得上成婚的,但是去雪城往返肯定就有些麻烦了。
所以,她去一趟雪城吧。
任晚给亓鸩在花盆边留了个灵笺——“阿鸩,我让魂引带我去一趟雪城,很快回来。”
魂引在她身边,亓鸩才会放心。
任晚即刻便动了身,满打满算她都只有大半日时间。
魂引很快就带着任晚到了雪城。
雪城毕竟是灵气匮乏之地,和灵魔两域那边,时辰上有些不同。
雪城这边还是黄昏。
这里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了,任晚几乎就认不出路了还好她为小院设下过禁制,寻常人不能来到小院这边,也不可能改变小院。
所以,等任晚找到地方,穿过禁制。所见的小院,还是尘封记忆里的样子。
禁制外早就是一街繁华嘈杂,禁制内,小院寂静永恒。
入目的每一个地方,都留存着她的记忆。
吃过长寿面的桌子,冬日里破过的窗棂,还有院子里早就干涸的井。
以及一棵死掉的枯树,那里,曾经有一个秋千,是任晚求了师父祈雪年三天才得到的。
任晚都一一瞥过。最后到了屋后,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坟。
——尊师祈雪年之墓——
任晚在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她也没有父母亲人,算得上长辈的,其实只有祈雪年一人。
任晚伸手抚上了被风雨侵蚀的墓碑。她对着碑文笑了笑:“师父,我要成婚了,只不过他今日没空来。”
其实,自从得知他亡故,那次回了一趟雪城。任晚在那之后,再没回过雪城。
隔了两世的时间,她忽然很想他。
想起他从前在雪中救下她,让她住进小屋,给她过生辰,教她识字,修习术法,让她踏入修行一道。
即便对她好的这一切都是带着目的的,于她而言,这些也是有意义的。
若不是祈雪年的话,她现在会在哪儿,她会做什么呢?
她猜不到。
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消解在今日。
任晚最后看了一眼这坟冢:“师父,我今后不会来了。”
她永远的离开了这里。
魔域之内,黑夜刚刚退去,微光渐亮。
任晚已经是尽快赶回来了,只不过雪城本离灵域就远,更何况还要到魔域这边。
她回到鸩魂殿,里面还有些昏暗。只不过刚踏入鸩魂殿内,浓厚的血气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是亓鸩的血气,向来随他心念的血气,这会带着临界的压抑,就像马上要失控。
任晚忙不迭呼唤他:“亓鸩,是你回来了?”
她快步到了血气最浓的床边,眼前一幕令她连呼吸都止住。
亓鸩正跪倒在床边地上,穿一身朱湛色金线衣衫,大片的红铺开在地上,仿若会流淌的血河。
也不知他身上哪里有伤口,渗透出来,把这一身朱红染出一块块深渍。
听见她的声音,亓鸩才像是找回心智一般,调转视线往她的方向来。
定定地看见了她,真实的她。
他没似往日那样癫狂,但是有两行骇人的血泪自眼眶中流出。
这实在比他发疯还要可怕,任晚有些慌张了,她立即走过去,坐到了他的衣袍上,直接用手擦去了他的血泪。
“你怎么了,我不是走之前给你留了灵笺的么?”
任晚拥住他,只感受出了不似活人的刺骨阴冷。
亓鸩却用冷静平常到可怕的语调开口:“阿晚,你吃掉我吧。”
任晚心尖像被他这个锋利的字给剜去一块,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亓鸩。
他已经不再流血泪,竟反而露出苍白的笑:
“阿晚,你一口一口吃掉我,我就从你的嘴巴,钻进你的肚子里,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说着,亓鸩眼中越发坚定,他伸手,用血气幻化出匕首,像是根本不知道疼似得,毫不犹豫在自己的脖颈上稳稳划上了一刀。
殷红的血液汩汩而出,染红他苍白的脖颈,顺着往下浸润他的领口。
“先从这里开始,阿晚先喝掉我的血,再吃掉我的肉……”
这会儿,任晚知道他的伤口怎么会这样多了,他一道道割,可任晚回来得慢,伤口又一道道愈合。
他就一直等,等着为她献上最新鲜的血。
若任晚一直没回来呢,他兴许,最后一刀在心口,把心也给剖出来,捧在手上,递给她。
在不知何时,亓鸩早就被她驯服。
这个想法笼罩着任晚,令她浑身颤抖,不是害怕,是一种血脉里传来的呼唤,她在兴奋。
【啊,原来她也是疯子。】
那么,一同沉沦吧,任晚深深看了亓鸩一眼。
他本就生得昳丽殊色,这会儿染了血,刺着任晚的眼,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勾动着任晚心底的欲望。
任晚回应他:“好吧,我吃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吮上他流血的脖颈,真的饮了一口他的血。
腥味充斥在她的嘴里,冲击着她的五感,任晚将嘴抽离,唇色红极,比世间所有口脂都艳。
任晚反手把所有头发都散开,眼眸如渊,在亓鸩的注视中倾覆上他的身体。
这一次,
再也不同了。
任晚再也不浅尝辄止,她吻过亓鸩的每一寸伤口,把她的汗,体温,都沾染上亓鸩的气味。
她褪尽衣衫,也看见了亓鸩眼底的暗涌。
两道身形交织重合缠绕,起承转合,压抑的,失控的,欢悦的,痛苦的,都在释.放。
亓鸩想,他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