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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晚如愿走出了鸩魂殿,当然,不论亓鸩去哪儿,她都只能待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跟着亓鸩走入紫极殿后方的文书殿时,任晚是不信亓鸩会做正事的。

然而,他竟然真的在书案前坐了整整两个时辰。

魔域之内各方能递的文书有限,但即便这样,加起来也摞了桌沿一般高。

任晚有些不解,以亓鸩的凶名,下面人怎么还敢递文书上来的。

关于这个问题,亓鸩的回答是:

他初登紫极殿,成为魔域尊主的那几年,这些人都缩着,没几个人往上递交文书,他问候了魔域各处都主,要求他们三月至少得递一份。

所以,任晚眼前所见的文书,是三个月的总和。

“阿晚,你也想看看么?”

亓鸩把文书推到任晚这边。

“可我不会读,也看不懂。”从前她就试过了,明明当时亓鸩也在。

亓鸩的血气将所有文书上的禁制都解了:“这次,你可以看懂的。”

任晚这下看清楚了。

不过,亓鸩批阅文书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一份文书上写:

魑魅城赤峰山上发现一异兽,既善惑人心智,更会幻化曼妙人形,想要进奉到司幽城。

亓鸩只提笔批了一字:“滚!”

还有文书提及:

魔域尊主成婚,尊后其人从未被魔域众人见过,也不知其心思几何,劝尊主遵循礼法,多加思量。

亓鸩批字:“去死!”

……

诸如此类,亓鸩在文书上的批字一如其人,毫不讲理。

不过,也有几份文书,亓鸩认真看过。

一份上面写着在魔域之内,发现了不明夜行之伍,恐是有谋逆筹谋。

亓鸩回书让上疏之人不要妄动,他自会寻机解决。

还有文书,提及三日后成婚之事的安防部署,这人写得详细周到,很有远见,想为自己在那日谋个差。

亓鸩批字:“允。”

任晚就这样陪着他,一份份看过,掌握了三月来魔域内的大小机密。

也不知道,前世的亓鸩一日日过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厌倦。

正想着,亓鸩合上最后一份文书,转而牵住任晚的双手,看向她:“阿晚,今晚你陪我去见见人好么?”

任晚点点头,却不知见的人是谁。

入夜,

亓鸩带着任晚从紫极殿后方一道窄门进到紫极殿内。

两人在殿内上方阶台站定,殿内的鲛人烛的柔和光晕微微晃动,紫极殿内向外开启。

一众身穿同样玄袍的人低着头鱼贯而入。

各安其位站立后,众人才抬头往上看。

然而这些连夜赶来的臣子们,却正正瞧见上方那一道多出的身形。

亓鸩瞧见下方人无不作困惑状,便“好心”提点他们:“怎么了,都哑了?”

众人一激灵,这才想起躬身行礼。

“——臣等,见过尊主!——”

声音响彻紫极殿的屋顶。

亓鸩照常关切他们:“诸位,唤你们匆忙而至,可有怨言呐?”

堂下无人肯答。

从前亓鸩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可无论怎样答,紫极殿内都会有人死。

从那往后,这些人也就学会了避而不答。

亓鸩面对一殿缄默并没有不悦,反而像是心情不错地咧嘴笑了几声。

“你们今晚大可不必如此惴惴不安,我今日不过是请诸位做件小事。”

“请”、“小事”,这两个放在一起,实在太过惊骇。

亓鸩说出了缘由:“祝婚祭。你们都还记得吧。我三日后可是要成婚了啊。”

祝婚祭,是从前魔域之内尊主婚仪中相传已久的习俗。

尊主与尊后一同接受魔域中尊主近臣的赐福,以修为做媒传递念力到两人身上。

这修为会因为念力而增加赐福抵达天听的机会,有可能被天道所应允。

然而,因着魔域这千万年来的尊主没几个正经成婚的,便许久没做过祝婚祭了。

再者,祝婚祭对赐福者修为的要求不低,而且要出于真心对尊主尊后赐福,否则赐福者必遭反噬。

所以,这也是辨别臣子是否有异心的一种方式。

虽然通过誓心之法,也能令赐福者通过祝婚祭的考验。

但其实不管这臣子在赐福之前和之后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在赐福的过程中,他必然是诚心的,也是能起到念力作用的。

自然也是有可能被天道感知到的。

一听闻祝婚祭,殿内臣子神色各异,心底都在思考亓鸩的真实用意。

他们是知晓任晚的,不过也是因为前些时日,他们听见了尊主凭画寻人的事情。

那画中女子被找到后,众人再没听见有关她的消息从蚀月宫传出。

她大抵是死了,所有人都这样猜,毕竟,这个小毒物哪里会有人心呢?

没想到,尊主要娶的尊后,还真是这人。

那么,如今,这尊主到底是真对这女子上了心,还是想借此试探他们这帮老臣?

亓鸩眼尾弯弯,衬得那张貌若好女的脸更加惑人:“看你们都不说话,应该是都准备好了吧。”

“这次的祝婚祭,有一点不同,还请诸位把予我的修为与念力,都加注到阿晚的身上。”

阿晚心口有那心魂存在,这许多修为自然会被转化,她全然能承受得起这些魔气。

而他什么也不需要。

他只要阿晚。

本来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尊后赐福就已是有违礼法,这下,还把尊主的那份也给她,怎么可以。

终是有人提出:“尊主,这怕是不妥啊。”

亓鸩听见,立即就变了神色。

也是这个时候,殿内的这些人才想起,这个小毒物的性子向来可怖。

往往是他上一刻还纯良的笑着,下一刻就能让整个紫极殿变作虿盆炼狱。

果然,亓鸩忽而低了头,然后低抑的笑声自他的喉头挤压出来。

“呵哈哈哈哈,你们……今晚很不听话呢。”

有血气自四面八方而来,殿内有根鲛人烛触上了那血气,霎时熄灭,被侵蚀渗透出残缺殷红的空洞来,那融了的脂膏竟也变了血红色,

一滴,……两滴,啪嗒!

任晚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有些不想看这场景,余光看见身后有一宽重座椅,便顺势坐了下来。

下方之人,眼睛都要掉出来。

那是魔域尊主一人能坐的位子,那女子就这样坐了!

众人有些喜闻乐见这女子先一步被那毒物的血气绞杀。

然而,没有。

亓鸩捞起任晚的腰,令她又站了起来,他眼中爱怜几乎要溢出来。

女子站起来后,他又忽而转了情绪,就像是孩童献宝般:“阿晚,我记得你是会箭术的吧。”

任晚点点头:“嗯。”

亓鸩手中出现把古朴的弓箭,弓身无弦。

他把弓箭递到任晚手上:“你试试。”

任晚将信将疑地举起弓,伸手搭在本该有弓弦的位置。

于弓身两端,血色魔气相汇聚而来,化作了弓弦。

拉动这魔气化作的弓弦,弓身上也自动化出了魔气化作的箭矢。

这箭矢生出邪气,带着目空一切的睥睨气势,就像亓鸩。

是灭魂剑,也是只有魔域君主一脉才能动用。

箭矢轻移,缓缓在下方人身上选中。

亓鸩是视线在下方逡巡:“刚才,是谁提及不妥的?”

“你们害的阿晚都乏了,怎么可以呢?我现下的耐心真的要耗尽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任晚手上拉着弓弦,头一次生出身为妖妃之感。

亓鸩到底是怎样的一位残暴的君主啊,这下方的人都已然被驯服成了这样。

任晚把弓下移,她并不是很想在战场以外的地方诛杀这些魔族人。

然而,亓鸩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拿回了对弓箭的掌控。

血红箭矢就这样直直往殿内而去。

最终,直插入地,恰恰好在一个臣子脚边。

亓鸩下了最后通牒:“你们只有一个时辰!”

……

“……唯愿,赐彼福祚绵延,道顺且长……”

“……唯愿……”

——

一道道赐福落到任晚身上,因着念力存在,道道光亮自她身上生出,又消散。

一个时辰内,这些臣子一个接一个的为她赐福,生怕误了时间,丢了性命。

亓鸩把他的那份给了任晚,所以一人便要赐福任晚两次。

这无疑加大了这帮人的压力。

再有,亓鸩这厮竟然要求赐福内容不许重复。

终于,在一个时辰的兵荒马乱后,任晚身上几乎不间断地亮了一个时辰。

这群臣子就像是丢了魂一般,一个个拖着残躯离开了紫极殿。

现下,这紫极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亓鸩在众人离去后,忽而极度虔诚地站到了任晚面前:“那么,现在到我了。”

他轻而缓地闭了眼,用额头轻轻贴着了任晚的。

“卑以己身,血肉祭除,魂灵祭献,妄达天听。

唯愿卑所奉此人,所念所望,得天垂聆,万福万寿,永悦永愉。

万殃万厄,数加卑身。”

亓鸩话语说完,一道比刚才所有加起来都要亮的光晕将两人包裹。

等散去后。

任晚才睁开眼,亓鸩看出她眼中的艾怨,也同样瞧见她眼眶里莹莹未落的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令眼中的泪珠滑落:“亓鸩,你根本不知道天道有多忙。”

要叫她所有的灾祸都留给他,怎么能够呢?

亓鸩只是笑着,拥住她,暗哑的声音像从亘古沉睡的地底传来:

“阿晚,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念力有多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