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
庄琬瑢瀑边醒来,先是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外袍。
她本能地一喜。
双手捏起衣角凑近鼻翼,轻轻细嗅。
是龙涎香。
可是她记得丰俊朗身上不是这个气味,他的气味,似雪松。
昨日丰俊朗身上穿的,是深色素雅长袍,而不是这般贵气的绣金纹鹤长氅。
想到这些,庄琬瑢柳眉先一皱,朝周围看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男子站在瀑布的边上。
年轻人微侧着身站在不远处。
青玉麒麟冠束起如墨长发,两缕素色发带垂在鬓边随着晨风飘荡。
他玉雕似的精致耳骨上,戴着错金松石耳钉。
流光绸广袖袍垂飘如云,襟口暗绣着银丝鹤纹,云纱直裰对开十三道裂纹,皆用金丝锁着珊瑚珠,脚踩玄色鹿皮翘头履。
手中一柄三尺三寸乌木鞘,鞘口包金錾刻着圣兽雷纹,鞘脊嵌着冰髓片,剑穗流苏由血红冰蚕丝所制,长九寸九分,穗尾缀着九颗黑色冰曜珠。
不管长相如何,单论着贵气又不显俗套的考究装扮便能猜测此非凡人。
庄琬瑢手里长氅上的鹤纹跟这位年轻人襟口上的鹤纹如出一辙。
她先是嫌弃地将衣服扔在一旁。
年轻人听见声音猝然回头。
见是庄琬瑢醒了,神色一凛,那截洁白的脖子先垂了下来,不敢与之对视。
“丰俊朗呢?”庄琬瑢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就算浸泡过也不会显得皱巴巴的衣裙。
年轻人听见「丰俊朗」这个名字先是微愣:“你是说昨晚跟你在一起的男子?”
庄琬瑢投来明知故问的冷淡目光。
年轻人立即肃容回答:“他还没到卯时就急匆匆离开了。”
庄琬瑢唇角微抿,眉梢浮起些许郁色。
她凉飕飕地看向年轻人:“你是括苍山的弟子?”
年轻人立即手掐子午诀抱拳,举至齐眉,两膝下跪,将剑放于一旁,双手合十,俯伏叩首:“在下,沈天锦。”
庄琬瑢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稍缓:“你就是何秋的亲传弟子,括苍山首徒?”
沈天锦道:“是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进入括苍山的领地我就知道了,我一直在。见那男子……丰俊朗对你似乎没有威胁,我就没露面,只是守着。”
庄琬瑢点点头。
这人倒是机灵。
比林心那些老古董机灵多了。
庄琬瑢知道括苍山是她这边的同盟。
当初白泽五子去东皇墟参加庄辰殊侍神卫择选之前,便是先听子明的安排来了括苍山,跟沈天锦学习穿衣打扮,改掉白泽习性。
昨晚见丰俊朗机缘巧合带自己来的是括苍山山脚,她很放心。
觉得要是出事,她只需发出号令,便有援助。
跌落瀑布深涧,着实是意外。
丰俊朗会救她,更是意外收获。
虽然不知丰俊朗出于何种目的和考虑,但这些于她来讲,不太重要。
想着丰俊朗招呼没打,天还没亮就把自己留在这里,庄琬瑢的脸又拉了下来。
“你先起来吧。”
沈天锦站起,十分干脆利落站于一旁等待命令。
庄琬瑢静静地看着他。
括苍山的人,也算她的人。
心底潜意识便要将沈天锦与丰俊朗比较一番。
沈天锦的皮相冠绝括苍山,却依然不及丰俊朗,就算打扮得再用心。
“你可能用你的剑,劈开眼前这一涧水?”庄琬瑢突然道。
沈天锦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猝然抬首,匆匆对了一下庄琬瑢的目光又低头,老实回答道:“不能。”
皮相比不上,本事也比不上。
庄琬瑢已有冷淡之色。
凭什么子慕予身边就配站着那么好的丰俊朗呢?
当初子明若是没将丰俊朗送去凤凰坳,而是白泽,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
……
当整座城浸泡在淡蓝的晨雾中。
当清源县门户前的灯笼一盏盏熄灭。
当第一束晨光照到客栈门前刚清洗过的青石板上。
子慕予回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丰俊朗。
他拄着「长天」潦草地坐在台阶上,时不时站起来回踱步,眼底乌青,满脸焦忧。
子慕予远远站住,静静地看着他。
晨曦给丰俊朗周身镀了一层光晕,鬓发似染上金粉,玉立身形拖着长长的影子。
这个人,连影子都这么好看。
良久,她喊了一声:“俊朗。”
丰俊朗身体一僵,长长的睫毛微抖,霍然回眸。
定了半晌,他忽地冲了过来,又在子慕予身前一臂的距离处生生刹住。
子慕予冲他浅浅地笑:“我回来了。”
“可有受伤?”丰俊朗急声问。
“我没事。”子慕予话音还没落定,一道阴影忽然靠近,与她的身影交叠。
丰俊朗双手紧紧箍住她的后背,将她用力压至怀中,声音闷闷地在她耳边回响:“你没告诉这计划这么危险!”
子慕予惊诧之下,两只手本能地朝两侧张开,因为胸口被困住,丰俊朗又比她高不少,她的头茫然地微昂着,一时有些无措地解释:“我也是没料到。”
“子师姐回来了!”朱月璃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后便是许多人的脚步声。
子慕予刚想着要不要回应丰俊朗的拥抱,也环住他的腰身,丰俊朗却立即松了手。
他脸朝一边,背对众人,站在一侧,没和子慕予对视。
但子慕予匆匆一瞥,依然能见到他的眼眶微红。
齐浪等人投来探视的目光。
子慕予上前一步,挡在他们和丰俊朗之间,尝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你们都还好吗?你们身上的伤……”
“伤都好了。你呢?你当时伤得很重。”齐浪道。
“我的伤也好了。”子慕予道。
“师姐,是不是供奉在太阳神殿那尊神明救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朱月璃一脸期待与好奇。
“应该是。”子慕予道。
“你见到他了吗?神明是什么模样?”朱月璃因为兴奋而涨得小脸通红。
很多县民也围了过来,脖子长长地伸着,看着子慕予,满脸敬畏。
子慕予想起娄伯卿所说,他说神明一般不会在凡人面前露面。
她觉得这是娄伯卿的事,不该由她多嘴。
“我没看清。但我想,模样应该跟咱们差不多,一张嘴巴,两只眼睛,不会太特别。”子慕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