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宗和裴明珏闻言,皆是一窒。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宫中上书房!
可这话,他们哪里敢直接说出口?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不敢言语。
景熙帝瞧着他们这副鹌鹑似的模样,心头火气更盛。
好嘛,心思还挺活泛!
人被困在这里,还惦记着把儿子塞进宫里!
真是死性不改!到了这步田地,还惦记着那些不该惦记的东西!
“哼!好大的想头!”
他猛地一拍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二人身子一颤。
他沉声道:“朕看你们是闲得慌!”
“与其整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自个儿先寻些正经事做做!”
“连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还指望宫里的先生?”
“你们自己也是从上书房苦读出来的,自己先拿起书本,好生教导你们的孩儿识文断字、明白事理!”
“也让他们学学,何为本分!”
“至于回京……”他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明年看你们教得如何,届时再说!”
给他们个盼头,想要孩子回京,那便自然要好好教导。
如此一来既不荒废了孩子的学业,也给二人找些活计,省的成日小心思不断!
.......
御驾启程,浩浩荡荡,返回京师。
数千羽林卫,盔甲鲜明,刀枪林立,护卫在侧,如铁桶一般。
车轮滚滚,马蹄踏踏,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队伍浩浩荡荡,半日后行进至落凤坡地界。此地一边山势陡峭,壁立千仞,另一侧则临着济川河。
正是午后,日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气氛,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寂静。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羽林卫指挥使,下意识地勒了勒缰绳,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山林和河谷。
然而,一切看起来都并无异状。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他刚刚松懈下来。
突然,毫无预兆的,轰隆一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炸开!
仿佛天崩地裂,整个落凤坡都在这声巨响中战栗!
马匹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人立而起,队伍瞬间陷入混乱!
紧接着,是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
众人骇然抬头望去!
山壁之上,烟尘弥漫。无数大小石块,裹挟着毁灭之势,铺天盖地般砸下!
更有数颗半人高的巨石,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呼啸着,直直朝着队伍中央的御驾砸来!
那速度太快,变故太突然!
羽林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指挥使嘶声高喊:“护驾!!!”
羽林卫下意识地举起盾牌,试图阻挡。
然而,人力在天威般的山崩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纷纷被撞飞!
只听“嘭!咔嚓!”几声骇人的闷响!
那装饰华丽、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御辇,几乎是瞬间——
便被滚落的山石彻底吞没!
木屑纷飞,金顶破碎,厚重的车厢被砸得不成形状,瞬间便被汹涌而下的土石彻底吞没!
“救驾!!!”
“快救驾!!!”
指挥使的嘶吼声,刹那间响彻山谷。
马匹受惊,嘶鸣不止,四处冲撞,阵型大乱!
混乱!恐慌!绝望!瞬间笼罩了整支队伍!
山林深处,几道黑影死死盯着那片狼藉。
见御驾被埋,为首之人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做了个手势,低喝一声:“撤!”
数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没入密林,迅速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落凤坡下,烟尘未散,只余下羽林卫们疯狂的挖掘声和绝望的呼喊。
“陛下——!!”
“快!快挖!陛下还在里面!”
李德海脸色惨白如纸,跌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呢喃:“完了……完了……”
......
京城,清河郡王府,外院书房内。
香炉里清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焦灼。
裴明辰背着手,面上透着一股难掩的焦躁与期盼。他在屋内来回踱步,犹如困兽般。
此番父皇前往皇陵祭拜,他虽身为唯一在京皇子,却被一道口谕留在了京中,未获准随驾。
是父皇对他生了疑心?
还是……单纯的不想他去?
裴明辰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近乎神经质地投向窗外。
穿过雕花窗棂,越过庭院中精心打理的花木,死死盯着院门。
太慢了!
怎么会这么慢!还未有消息传回!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落凤坡……
父皇的御驾,此刻应该已经过了那里。
按照计划,此时此刻……
他猛地攥紧了玉佩,玉佩竟被他直接捏断,扎破了掌心,而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嘶吼,在咆哮!
死了!
父皇他……一定要死在落凤坡!
只要那御辇,被山石彻底掩埋……
只要父皇驾崩的噩耗传来……
他,裴明辰!
便是唯一一个、名正言顺能够站出来主持大局的皇子!
届时,元氏一族为首的世家鼎力相助!
有他在朝中苦心经营、安插的暗棋从旁策应!
那把九五之尊的龙椅……
舍、我、其、谁?!
裴明辰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夹杂着兴奋与狠厉的弧度。
至于……远在燕北封地,手握重兵的燕王裴明绪?
裴明辰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轻蔑。
呵。
燕北路途遥远,等他裴明绪收到父皇驾崩的死讯,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
哼,黄花菜都凉透了!
届时,他早已登基称帝,大局已定!
裴明绪若是个聪明人,就该乖乖俯首称臣,交出兵权,他或许还能念及兄弟情分,保他一个富贵闲王。
倘若……他敢有丝毫异动,不肯臣服……
那正好!
便是坐实了他“乱臣贼子,意图谋逆”的罪名!
他,身为大晟新君,便有了最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其诛杀!
彻底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而那战力强悍的燕北军,自然也该顺理成章地,收归于他这位新皇的掌控之下!
想到此处,裴明辰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眼中的光芒几乎要燃烧起来,面上神色愈发激动。
计划完美,布局天衣无缝!
如今只差那临门一脚!
只差那从落凤坡传回来的,最终的,确认的消息!
这等待的每一息,都如同架在火上炙烤,如同滚油浇心,煎熬得他五内俱焚!
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着。
庭院里,仍是一片寂静。
他忽然猛地停下脚步,再次将视线死死锁在院门的方向。
快了。
算算时辰,应该……快有消息传回来了?
落凤坡……
裴明辰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牙关紧咬,仿佛要将这地名碾碎在唇齿之间。
是黄袍加身,君临天下?
还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答案只悬于,那即将到来的,一声通报。
......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隐没在层叠的殿宇飞檐之后。
书房内,裴明辰背对着门口,颀长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投射地面上。
他一直维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仿佛一尊石像但却即将开裂,所有的情绪都紧绷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裴明辰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几乎是骤然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书房的门口!
吱呀——
书房门被略显用力地推开。
一道身影快步而入,正是元朗。
他脸上,是混杂着疲惫、激动,以及得偿所愿的复杂神色。
“舅舅!”裴明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了元朗的胳膊。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十指几乎要嵌进元朗的皮肉里。
“如何了?落凤坡那边……如何了?!”
元朗压低声音,激动道:“成了!”
“探子传回密报,亲眼所见,落凤坡山崩之时,御驾正正好好,被数块巨石,彻底掩埋!”
裴明辰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元朗用力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绝无虚假!探子回报埋得严严实实,断无生还之理!”
“太好了!”
裴明辰猛地低喝一声,声音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几乎要破腔而出。
这一刻,他只觉得一直死死压在头顶的那座无形大山,轰然崩塌,彻底移开了!
他猛地松开元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甚至因无边的狂喜而眩晕,踉跄了一下。
成了!
真的成了!
父皇……真的死了!
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那俯瞰天下的权力……
是他的了!
元朗则是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后退半步,恭恭敬敬地便要拜伏下去。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大业可期!”
裴明辰眼疾手快,一把将元朗扶住:“舅舅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这可折煞我了!”
“此番大事能成,全赖舅舅与元氏一族鼎力相助!”
元朗顺着裴明辰的力道站直了身子。
他神色肃然道:“殿下放心,元氏上下,接下来定会倾尽全力,助殿下荣登大宝!”
“辛苦舅舅了。”裴明辰重重地点了点头,郑重道“舅舅放心,元氏一族的功劳,待本王登基之后,定然铭记于心,绝不亏待!”
元朗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再次躬身。
“臣,谢殿下!”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两人脸上各异却同样兴奋的神情。
压抑了许久的野心,终于在此刻,尽情释放。
裴明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而元朗,则已经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
翌日,清晨。
立政殿前的广场上,百官云集,正等着早朝。
不少人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只因为昨日未见御驾回京,众人疑惑且不知今日早朝是否继续。
突然,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羽林卫,跌跌撞撞地冲入广场。
“急报!落凤坡山崩!陛下御驾被巨石掩埋!”
此话一出,顿时如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整个广场,霎时间死寂!
旋即,如同滚油泼入沸水,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
“山崩?!落凤坡怎会无故山崩?!”
“陛下!陛下他……”
“天啊!这……这怎么可能!”
文武百官,个个面色惨白,惊呼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嗡鸣!
广场上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道沉稳却带着急切的声音,陡然响起,压过了嘈杂。
“诸位同僚!肃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吏部侍郎元朗排众而出。
他面色沉痛,朗声道:“眼下最要紧之事,是立刻组织人手,前往落凤坡,迎回大行皇帝梓宫!”
“同时,国不可一日无君!”
元朗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位大臣,最终落在了几位宗室亲王身上。
“依下官之见,当务之急,应请清河郡王殿下,暂代主持大局,稳定京师,并统筹迎回圣驾事宜!”
此言一出,百官再次哗然!
清河郡王裴明辰?
虽然也是皇子,但并非太子,此刻提出由他主持大局,这……
不少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就在这时,一声洪亮的喝问,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元朗!”
只见兵部尚书钱泰,排开人群,怒目圆睁,直视元朗。
“陛下龙体安危尚不可知,不过是羽林卫传回的初步消息而已。”
“你元大人,凭什么就敢在此断言陛下已然大行?!”
“如此迫不及待地诅咒陛下,是何居心!”
他向前一步,气势逼人:“依本官看,你其心可诛!”
“钱大人此言差矣!”元朗脸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沉痛忧虑的模样。
“此乃羽林卫送回之讯,众位亲耳所闻,岂能有假?”
“陛下被巨石掩埋,九死一生!我等做最坏的打算,早做准备,方为万全之策!”
他语气恳切,“难道钱大人,希望看到无人主持,京师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