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墙被敲出还算清脆的声响,白夜在那一头轻笑,声里好像还有些赞叹:“不愧是上庭飞升数百年的大神官,一会儿便识破我这窥探。”
说着一只眼睛突然出现在不秋扎出的小洞里,像是一开始就镶嵌其中,盯着挽南他们的目光极其瘆人:“我这就过来找诸位。”
挽南轻哼一声,手一伸,满满腰间的弯刀自发跑到她手里,接着她抬手猛地往那眼球一刺:“不想要我便亲手替你解决了它!”
“铿”的一声响,眼球消失不见,满满的弯刀碰到一把木梭刀,挽南笑笑,扬起手又一把劈下,木头到底不抵玄铁,很快断成两截掉到地上。
确认那边没人后,挽南脚尖踩住半块木梭,翘起后又轻勾,直接将它向被推开一点的房门踢去,直逼白夜面门。
白夜避开要害,却也只是侧头不躲,于是木梭冲力十足地擦过他的脖颈,一片皮肤被刺破,好险溅了几滴血到木门的镂空花纹之上。
挽南冷冷看着他:“你选信徒献祭,又纵火,更在水患来临前弃民于不顾。白夜呐白夜,你对不起西巷与北巷的供奉。”
白夜伸手摸了摸木门上的血,金色越发淡了,不庇佑信徒且没有功德之神,不配与天长寿的金色血液。
他扭动脖子,强扯着上头的血口,疯魔似的让血花大朵大朵绽放,笑容却弥漫更溺人的血腥:“杀一人为恶,杀百人为雄!我没错!”
挽南被他的不知好歹气笑,像阵风一般冲到他面前,扬起不秋便亲自往他身上招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道心,道行,道醒。你走到这一步耗了织婆全身骨血,你现在告诉我你没错,你扪心自问,若是西巷和北巷的每一张脸出现在眼前,你都敢信誓旦旦的大声说一声你没错吗!?!”
挽南越打越不痛快,不秋在空气中挥出一道道残影:“你满身功德金血,升斗小民日夜供奉。如今家宅平安已成奢望,项上人头任你予以予求。你不肯庇佑,便不该坐这三尺神明殿堂,想睥睨人间,你走错了地方!”
竹竿接二连三地抽打,白夜身上泛起疼意,袍服下也四散起层层叠叠的红痕,红痕微肿,却只是徒劳抗争。
他跳着躲闪不秋的凌厉,却每一处都被精准打击,所以他不躲了,人直直的站着,像迂腐的朽木。
明明指尖和发梢还止不住地轻颤,白夜却笑着看挽南,时至今日,还冷傲得不可一世:“阿姊也爱拿竹竿打我。”
挽南挥着不秋的手一顿,她想起织婆,忽地鼻头发酸,于是一竿抽在白夜腰背之上,力道之大,将人匍匐进尘埃里。
“你好好想想,你阿姊当年,真的是要你这般成神的吗?”挽南压着怒气声讨白夜。
白夜坠在地上,手指死死掐着门槛,因为极度忍耐,脑袋上的青筋也暗暗鼓起,人却始终不发一言。
尘埃而已,他甘愿与之携手,在角落里起舞翩跹个不停。
又打了好一会儿,把人抽得趴在地上气息奄奄,挽南才收了不秋,抹了脸上的酸涩对扶光道:“拖进来,把血止住了,别让他死在门口。”
扶光吓得不敢出声,只连忙把白夜拖进来放到椅子上,又往他脖子上随意放了条帕子,随后才转身关了门龟缩到陈三愿和满满身旁坐着,再不敢惹怒挽南。
也亏得夜深人静,加之一个用术法打得静悄悄,一个也闷着嘴巴一声不吭,才好险没闹出动静来。
把不秋放在桌上,挽南挑了张椅子坐在白夜对面,冲着白夜喊:“没死就把眼睛睁开!”
白夜慢吞吞的睁开眼,却是不看挽南,只盯着扶光。
扶光被他盯得心慌,在挽南转过来看他的一瞬间老实交代:“阿姐,我什么都没干!”
白夜脸上浮起笑意,好像看见数百年前的自己:“休怪我不提醒你,明日,别再去吴宅。”
扶光不解:“为什么?”
白夜难得宽和,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不像第一次见面那般咄咄逼人:“你不觉得,他们看你的眼神,愈发像待宰的羔羊吗?”
扶光摇摇头:“不觉得,我与越酌乃兄弟情义,他不会害我。”
白夜略略坐正,不小心又扯到身上的疼处,嘴上要笑不笑的咧着:“越酌年岁轻,待你是真心。可他与瑞宋、狄鹿一样,若是杀你一人,便能换官城数万性命,他不会下不去手。”
扶光张张嘴,想反驳,又沉默,若是杀一人,能换鹊人氏一族挣脱天命,他也愿意。
哪怕此举,唯独愧对那一人。
“这就是你说的杀一人为恶,杀百人为雄?”满满按着扶光的手,冲着白夜嘲讽:“所以你不愿意杀织婆一人,便选择杀西巷北巷三十人?你口口声声称雄,却忘了一条条人命堆积,你恶贯满盈!”
“你骗瑞宋三人,又找人潜入五彩神牛处,谋划许许多多,定然是为了织婆。”陈三愿出声,他看不懂白夜:“让织婆跟我们走,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你究竟还在纠葛什么?”
“没有纠葛。”被抽过的红肿好像在发热,白夜一边颤着手掀开袖口感受,一边耐心回答陈三愿的疑惑:“我只是很单纯的,不够信任你们。”
“我今夜来,是想和你商谈。若我当真事败,一定带走织婆。”白夜看着挽南,言辞恳切,眉眼间真心许多。
似乎笃定挽南会答应,他说完不等答复,便直接起身走到窗边,单手一撑就跳窗离开,除却有些被疼得束手束脚,身影倒也还算利落。
扶光被他这举动吓得一惊,赶紧追过去,扶着窗沿却只见他走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深一脚又浅一脚,像陷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之间,找不着出路。
扶光转头看向挽南,却先被白夜止血的帕子吸引视线,帕子掉在地上,白色被血染成鲜红,上头的金色越发稀薄。
“听闻他擅研习,许多杜撰的术法都能研习而出。”扶光瞧着那帕子,有些出神的转头看向挽南:“阿姐,他会不会是研习出了什么有违天和的邪法?”
挽南也瞧着那帕子,眼神有些游离:“一定找到织婆,别让他一错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