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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暗沉,月色如霜。

瑞宋喘着粗气奔在去往城外的路上,肩头疼痛得厉害,腿上更是锥心刺骨。

跑了好一会儿,觉察白夜没有无耻的乘胜追击,瑞宋才停下来,手掌勉力的扶着墙。

感受血液顺着腿流下,瑞宋突然又想笑,觉得这般伤势,也算是和挽南有异曲同工之妙。

撕了衣服将腿裹上,又给自己喂了颗止血的丹药,瑞宋加快速度,极力朝城外赶去。

五彩神牛坐镇,官城这些年,他们能攒的好丹药都在那里。

在他身后,一滴掉在路面的金色血液迅速被土壤吸收。

片刻后,一片骷髅的叶子从这片土壤钻出,叶蒂摇摇摆摆,像得了极好的东西。

月色越发攀西时,这株叶脉也变成拇指粗细,竟是一夜长成。

狄鹿赶回的时候,瑞宋倒在城外落阳山的山脚,周遭是他们这两日才种下树苗。

瑞宋人昏迷得不成样子,面色煞白,体态越发佝偻。

周遭的树苗却以一种疯魔的状态肆意生长,甚至还有叶片,恍若开了灵智,试探地想要割进他渗血的大腿。

狄鹿一惊,踢了一脚树苗,又赶紧将瑞宋扶起,背着他往山上掠去。

“织婆!”瑞宋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白夜所求甚大,一定要寻到织婆,我等方能有筹码,避开这三十重业障!”

说完,瑞宋又倒在狄鹿背上,再次昏迷。

方才的惊声大喝,不知是挣脱了多少屏障,才一一杀出。

狄鹿将话记在心里,迅速往山上爬去。

待到山顶,又猛地一跃而下,抓住藤蔓闪到一块凸起的石壁上。

静候片刻,一片云朵乖觉的靠了过来。

狄鹿这才乘着云朵,随风到了半山腰处,再瞅准时机,忽地跳进一处山洞。

山洞极冷,一阵穿行的风自洞内喷涌而来,二人的发梢眉眼都染上严寒之意。

越进一步,身体便越僵硬一分。

洞口就这么大,狄鹿忍着寒,对这鼻息避无可避,高声喊道:“五牛,是我!”

风这才止住。

狄鹿冲进洞口深处,就看见一只炫彩的神牛餍足的趴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从洞口进来的他们。

把瑞宋放到五彩神牛身上靠着,狄鹿才看着这头颇通灵性的牛道:“宋伯受了伤,要丹药。”

五彩神牛哞了一声,转头拱了拱昏迷的瑞宋。

见没有反应,复又用尾巴往他面上胡乱挠去。

确定人是真受伤不浅,才起身叼着他走到另一处,露出肚皮下隐匿的一处暗门。

狄鹿拉开暗门,随即深吸一口气,一个纵跃,人就跳了下去,坠入无间的寒潭水中。

他睁着眼,人扑腾着往潭水深处游去,水越深,周遭的寒意便就越重。

过了好一会儿,狄鹿的眼前才出现微光。

微光四散,越靠近,便越是盛大。

狄鹿终于到了目的地。

五个巨大的蚌壳呈现眼前,他凝起一道冰刃,在潭水中挥就一道水柱。

水柱往前侵袭,却是避开流光四散的蚌壳,转而向蚌壳底部平平无奇的石台掘去。

见石台丝毫没有反应,狄鹿咬着牙,又凝了一道冰刃,再次挥就水柱,才堪堪在石台处开了一道容他进去的口子。

狄鹿面露欣喜,手中冰刃一弹,瞬间抵住石台,人也再迅捷不过的冲了进去。

里头是别有洞天的石台林立,陈列着各自散发微光的瓷瓶。

狄鹿毫不迟疑地飞奔到一处,拿了瓷瓶便遁出,与水流相逆,终于在冰刃被压断的一瞬间逃出石台。

“宋伯?”

“哞?”

喂了丹药后,眼见瑞宋的腿伤慢慢复原,面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狄鹿担忧地唤了声,惹得五彩神牛也意趣盎然的跟着叫唤。

瑞宋眼皮动了动,入目就是五彩神牛硕大的牛头。

按着牛角将它的头推远,挤过来的又是狄鹿的头。

“……”沉默片刻,瑞宋还是道:“山洞中的气少,过于拥挤,人便会昏厥。”

狄鹿和五彩神牛猛地退开,离他一丈远。

瑞宋靠在石壁上,看着自己这副潦倒之态,失神道:“此般羞辱,与死何异?”

“宋伯你清醒些!”狄鹿明显更不服气,嚷嚷着道:“他敢弑神,我就敢给他送好东西。”

瑞宋回过神来,看着他惊疑不定:“他所求远甚于官城事,你少招惹他!”

见瑞宋状态好多了,狄鹿盘腿坐在地上:“他那样精明,受着伤都能打我二人,你还担忧他看不见那冥烛?”

“你也发现他受伤了?”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瑞宋转而问道。

“你我不也被挽南神官弄伤了。”狄鹿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不情不愿的承认在半残的白夜的身前,他也只能落于下风的事实。

“挽南神官弄的。”瑞宋遗憾的补充,随即又喃喃自语:“织婆……一定要寻到织婆。”

五彩神牛跑到瑞宋边上蹭蹭,看他情绪不高,又挪到狄鹿身边靠着。

狄鹿左手摸着五彩神牛的毛发,右手使劲往身上掏了掏,才掏出一包糕点。

幸亏油纸包着,上来后又掐诀干得快,才保留着还算干爽的口味。

“宋伯…”将糕点一块块喂到五彩神牛嘴里,看它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狄鹿向瑞宋抛出一个问题,口中不乏忧虑:“那三十条人命,如何担负?”

瑞宋一时缄默,此事过大,哪里是言语上下一番就能定论的。

他捂着脸,皱巴的手与年老的脸相映,身影也越发怆然。

四百年神官,如何就做到这般地步?

“宋伯,你莫要忧思,凡事有我。”

瑞宋年长,一手带着狄鹿,如师如父,狄鹿见不得他这般模样,眼眶也跟着发酸,涩声道:“若实在不行,便将此事告知那挽南神官,她总不会坐视不……”

“不可!此举逆天意,只溯洄殿一脉相承,又损鹊人氏一族。”狄鹿话未说完,就先被瑞宋压着声打断:“情理不合,如何敢奢求她相救。”

“那便申告上庭!”狄鹿梗着脖子回道。

“已有申告,在你来前的一百年。每年上元,我都烧黄纸以告天,窥其中真假与救赎。”瑞宋看着狄鹿,两人遥遥相望:“上庭回我,此事有迹循,遵白夜神官指掌。”

“可三十条人命,当真也是有迹循吗?”退路已然被堵死,只剩狄鹿抿着嘴,还是问道。

狄鹿的疑问砸在两人心头,复又将人蒙住,闷得人发慌。

“他存私欲,定然为织婆。只盼处理织婆一事时,他能顾念这官城百姓。也许那时,三十重业障,便会轻上些许。”瑞宋看着狄鹿,声音飘忽得自己都难以信服:“所以一定,要寻到织婆。”

山洞间默然得可以,只有狄鹿将糕点喂到五彩神牛嘴里,发出嚼吧嚼吧的吧唧声。

“吕祖灵签,九三签。”

无退路也无出路,静默好一晌,瑞宋才想起一事,打破静谧道:“今年四月我在四方城。恰逢十四吕祖诞时,我求了一签,得此签文。”

“事已如此,悔之何及。纵有不祥,还宜阴骘。”瑞宋看着狄鹿和五彩神牛,眉头稍松:“许是转机。”

狄鹿喂着五彩神牛的手微顿,抬头看着瑞宋。

看他说得不似作假,于是迅速把糕点倒在五彩神牛嘴里,猛地起身往洞外走去。

身后遥遥传来瑞宋的高声呼喊:“你作何去?”

狄鹿脚步不停,铿锵有力地道:“种树!”

传言吕祖灵签各有妙解。

他的理解,多植些树,积德行善,止了这官城无妄灾,便是上佳。

待走到洞口,狄鹿又忽地折返回去。

果不其然看到挣扎着起身要追着他出去的瑞宋,直接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声里是不容置喙:“伤未好,你在此休养!”

瑞宋张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狄鹿却转而向站在一旁的五彩神牛走去,两手抓住它的两角,牛眼与人眼四目相对:“看着宋伯,未好之前别让他出去,也别让别人进来,尤其是白夜,下次我还给你带糕点!”

“哞!”五彩神牛应声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