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瑞宋胸口一滞,脑子也嗡嗡个不停,竟像被无声处以极刑,力竭的坐在凳上。
此般业障,尽是人命,如何担当得起?
狄鹿不忍了,凝起冰刃,直接割烂白夜和他之间隔着的草席,似猎豹一般,快速攻了上去。
一个拳头砸在白夜脸上,他不避,还颇为挑衅,堪称志得意满真小人。
狄鹿见他这般,更是火大,一边嚷嚷着疯子疯子,一边汇聚起屋外寒凉的露花,于是一场秋寒的露花婉转,刺骨地冲着白夜冷峻的脸上泼去。
白夜竟也不躲,寒意在其被浇得湿答答的发梢眉眼间凝聚。
“事已至此,你又待如何?”白夜抹了把脸,冷冰冰的看着狄鹿:“若为官城,如何不使得?”
狄鹿气得拿起瑞宋的铁剑就要冲过去,被回过神来的瑞宋一把按住。
瑞宋他看着白夜,浑浊的双眼露出难掩的酸涩:“官城一事需生人魂魄献祭,当年你从未说过。”
“你存私欲!”
狄鹿耳朵动了动,在瑞宋的话里回过味来:“是了,困兽之斗根本不用如此多的魂魄。你当年若说明生魂必须献祭,我等不会苟同。你先斩后奏,你口口声声为了官城,可凭你那般心性,你敢三指立苍天,你白夜,果真爱怜官城至此吗!?!”
狄鹿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在黑夜里炸响,复又湮没在万籁俱寂里。
“若是能做官城百姓的浮木,哪管他洪水滔天。”
过了好一会儿,白夜才飘忽地出声,终究三指未立苍天,一口顾左右而言他:“若能如此,功德抵业障,便不是邪物。”
“官城事终归是有待商榷。”瑞宋心口难受得无以复加,见他行差踏错还死不悔改,只问白夜:“可西巷与北巷的魂魄,你究竟还是不还?”
听着还有转圜的余地,狄鹿憋着怒火,看向白夜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小心不已:“你素来是两巷的护宅神官,受其香火供奉,合该出力庇佑。”
白夜不肯答话,面上还有零落的水滴,更深寒重,衬得他整个人有如喑哑的怪兽,在沉默里张牙舞爪。
瞧白夜那模样,瑞宋和狄鹿面色齐齐一白,知他何种态度。
狄鹿咬咬牙暗自忍耐,身体却还是先一步咽不下这口气,提着铁剑就又要冲过去,手腕竟不防被瑞宋拽住,夺走铁剑先打了上去。
狄鹿看着擦肩而过的瑞宋,只见他年岁纵横的脸上凝起决然,眼中竟露出丝毫不逊于他的战意。
明明花白的胡须还难以接受这一事实,却也战栗着声讨白夜的不可理喻。
转瞬之间,狄鹿发了狠,眼睛淬着寒意看向白夜,手也顺势凝起冰刃攻了上去。
他凭什么?
凭什么妄自尊大?
凭什么胆敢主宰他人?
“铿!”
白夜不惧他们这般模样,木梭加持术法瞬间变成短刀长短,一木一铁一冰猛然相接,各自零落些许割烂空气的凶意。
白夜眉头轻挑,一刀劈向瑞宋,将其逼退。
又转而接住狄鹿重新会聚的攻势,二人你来我往,打得打得他难以还手。
五百年和三百年的功力不好较量,狄鹿咬牙撑着,却还是猛地被先弹退几步。
狄鹿不服,旋身一脚踢断桌腿朝着白夜袭去,惹得桌上的茶具失衡掉在地上。
于是屋内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碎陶瓷的零落声声入耳、块块刺心。
脚边还耷拉着方才被狄鹿割破的草席。
白夜看着满地的碎片,面色沉得可怕,一掌挥开迎面而来的桌腿,恶狠狠地看着狄鹿,捏紧短刀大小的木梭回击:“你作死!”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劲起,瑞宋在一旁也不闲着。
他手中的铁剑在地面划拉出轻响,像在撕裂一块上好的布帛。
而布帛的尽头,是一地碎瓷,于是铁剑一挑一弹,数片碎瓷对着白夜的面门手脚割去。
眼见瑞宋动了手,狄鹿又与白夜过了几招才闪得利落,逼得白夜对碎瓷避无可避,划破绝妙的金色血花。
疼痛很轻微,白夜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看着用铁剑指着他的瑞宋:“滚出去!”
瑞宋没动,剑意刚冷,看白夜的误入歧途:“你还是不还?”
狄鹿的冰刃被劈了好些道口子,在一旁质问白夜:“如此这般,怎堪为神官?”
白夜看着他二人,自顾自地道:“不肯滚,那我便请尔等归苍天!”
瑞宋和狄鹿被他这话惊得发麻,异口同声地喝道:“你癫狂了不成!?!”
魂魄生祭还不够。
竟想杀神官以遮掩。
二人看着白夜沉着的眼睛,里头只有怒气和杀意,全无混沌和疯意。
瑞宋和狄鹿心头一滞,白夜是真的,在说要杀了他们!
白夜不跟他们多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桌腿拿在左手,右手持木梭,不要命地袭了上去。
狄鹿正想迎上前去,一把却被瑞宋推出门外,等再跨步进来,二人已打得不可开交。
瑞宋一边用铁剑迎战,一边喝道:“西北二巷三十条人命,便是三十重业障。我等是神官,你胆敢犯弑神之罪孽!”
白夜不答话,只攻势越发狠厉,招招见血。
眼见形势愈加焦灼,狄鹿在一旁难以插手。
又见瑞宋的攻势逐渐落于下风,白夜也毫无松手之意,一时间,全然不知事情如何会因缘际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狄鹿四处看了看,瞧到那架静谧的织机。
咬咬牙,他顾不得许多,狠狠心还是冰刃轻挑烛花,又将蜡油全然泼到织机上。
既然白夜不肯罢手,那他索性大胆,直接将火烧到白夜的心头!
一手甩着蜡油,狄鹿也不闲着,忽地想起从扶光那儿缴来的小物件,于是一把扯下腰间的布包,敞开个小口,直接扔于织机背后隐蔽处。
待蜡油全部滴落的一瞬间,狄鹿刚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瞪大眼睛唤一声“宋伯!”,便见瑞宋被白夜的木梭刀打下,又砸在那缺了腿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二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白夜便迅速朝着地上的瑞宋闪去。
一脚踏在他肩头,一手提起那条断了的桌腿狠狠一扎,生生刺进瑞宋的左腿:“敢断了我的桌腿,神官便用左腿抵了账吧!”
白夜此举来得突兀,瑞宋只觉腿上如同被数万根木刺同时扎入。
他疼得冷汗连连,咬紧了牙关,闷哼声还是未被拦住。
瞧瑞宋这样,白夜踩在他肩头的脚开始发力,随即又狠狠的碾了几下。
疼痛融进骨血,羞辱溢满眉间。
见瑞宋面上是忍都忍不住的痛苦不堪,白夜才满意的轻哼一声,转头看向狄鹿。
“放了宋伯!”狄鹿看着地上面色苍白的瑞宋,又被迫迎上白夜颇具侵略性的目光,眼里尽是愤怒:“如若不然,我便折了你这织机!”
白夜眼神一闪,凝眉倒先看见了狄鹿冰刃上跳跃的烛花,真是极致相左的美!
白夜一阵恍惚,好像看到了很远之前。
还没来得及细究,脚腕便传来刺痛,刺得他头脑一阵清醒。
白夜不用低头,也知道是地上的瑞宋动了手。
于是他硬生生将脚腕自铁剑的啃咬中拔出,强忍着活动一番,一脚踢飞瑞宋的铁剑,复又将瑞宋踩在脚下。
疼痛让人的思绪清明,再回神,略开冰刃上起舞的烛火,白夜只看到织机上凝起实质的蜡油。
白夜笑笑,眼里溢出心疼,像是妥协。
狄鹿松了口气,道:“你让宋伯先走。”
白夜点点头,松了脚。
瑞宋见此,和狄鹿对视一眼,强撑着从地上坐起。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握住那根还扎在腿上的桌腿,猛地一拔,金色的血液四散流离。
谁知看着狄鹿的白夜忽地回头,弯腰对瑞宋温声道:“我搀神官归去。”
瑞宋不信他的话,一把挥开他的手,掐了个诀便闪出屋内,再不见踪影。
“他走了。”白夜看着狄鹿,有意放他:“你不走么?”
狄鹿没答话,剑拔弩张地又等了片刻,琢磨着瑞宋已经走远,才将烛花抛到地上,一脚碾灭。
屋内本就不多的光源湮灭,白夜摸着半黑找了张凳子坐下。
静默好一会儿,月色入户的时候,狄鹿早已迅速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