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取水休憩,容生立在树下,细雪扫在眉头肩头,也落满了失神捏在手中的翠玉。
雾风驾马从远处来,容生闻声,僵硬的手指随之动了动,抖去青白,玉佩被瞬间收回了袖中。
雾风下马,跪在身前道:“主上,属下等发现了开云太子踪迹,现已过中临往上临去了。”
容生立即眉微蹙,唤人起身再次确认道:“人已过中临?”
“是。”
雾风接着解释:“据属下带人寻迹,开云太子身后一直追杀不断,不过他身边有一高手护送,那人应该是藏头门的人。”
“他们一路取东向北,绕开中临,想来是想走上临到望都上京。”
容生越听眉间郁色越深,心中愈发觉得不对。
原本以为开云太子还未到大寻,如今不仅到了,还悄无声息地绕开中临到了上临地界。
水桥渡口是必经之路,大江相隔,对岸便是开云国。
按亡修在中临所谋,如果如他和江逢宁猜测的那般,水桥兵变,开云亦是敌抵国门,开云太子又怎么还会继续直入大寻?
两国盟约自然重要,但比起水桥失陷,两国水路命脉被扼,孰轻孰重,一国太子又怎会分不清?
开云太子现如今身在大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水桥此时,风平浪静。
因身后一路追兵不断,所以开云太子选择绕一条他人猜不到的路,改道上临。
水桥之变沉于水下,若非是羊皮卷,任何人暂时都发现不了。亡修试图对中临掌控却迟迟不发,怕是另藏深意。
猜到什么,容生从身上找出地图,一边问道雾风:“可知追杀开云太子的是什么人?”
“是一批来路不明的死士,但皆非亡修人面孔。”
如此说来,开云太子或还不知亡修之图。毕竟千方百计想毁掉其手中那份英回之盟的人,两国的朝中亦不在少数。
容生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随着极西一道落在了横越两国边境的梨山栈道上。
这条山脉头段靠宣阳,尾段则及开云登州。最南之处,则是那条跨过山脉的最便捷之径——岩下渠。
如果亡修两国皆图,又想一手按住了水桥……再加上楼曲,两国中间的楼江就等同被一刀斩断。
孤舟之计……
那么接下来,就是分而攻之。
思路一通,有什么东西瞬间明了。所以宣阳才是来日亡修真正兵临之地!
容生眸中顿时深寒,迅速抬起头来,将地图往身上一收,刻不容缓地道:“我现在要返回青州一趟。”
羊皮卷在他们手中,亡修于中临暗中深入的触手一一拔掉不是问题,当务之急是必须回去改变计划。
他将羊皮卷同一块令牌交给雾风,沉声叮嘱道:“你尽快与葛业联系,此行皆以祈安郡主奉皇命名义行事,中临守备军皆要听召。羊皮卷上我标明了必需的兵防调换,一一照做,动作要快,坚持两日我便到。”
听罢,雾风旋即应声:“是!”
闻言容生上马,落下一句“小心行事”,马鞭便扬起,人逆着寒风离去。
他带着人刚出青州没多远,此时眼看一人一马离青州越来越近,容生心中却还有另一层担忧。
开云太子的踪迹亡修人不可能不知。
最初皇帝的派遣之意,张出在其中揣着几分糊涂几分清醒,谁也不清楚。
如果没有开云太子,还可以与其棋接一二。
但一旦开云太子踏入青州,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一个他国太子加一份英回之盟的份量,可比大寻的户部重得多。
如果张出就是亡修人,青州依然是他唯一的机会。但网中鱼多之时,鱼死网破就成了弦上之箭——随时可发。
他担心张出按捺不住了。
——
青州。
“七大人,人已经去了抱月台。”
府尹府外,张出一把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的亡修人面孔。
他抬头看着苍白薄弱的天空中簌簌而落的雪,脸上许久不见天日的的皮肤连雪花的冰凉都觉得新奇。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每一缕风吹在脸上每一寸的触感,在无人能理解的享受中喃喃问道:“开云太子何时能到青州?”
死士回道:“今日戌时可到。”
张出道:“叫人将他引去抱月台,刚好今日将他们一锅端了。”
低而轻柔的话音落下,死士踌躇片刻,汗涔涔地开口:“...藏头门大使日前已经身死,藏头门已经无人再听我们的了。开云太子身边的玉面童十分难缠,怕是……”
没等死士话说完,身前的男子回身一个极重极狠的巴掌就落在了他一侧脸上。
唇角顿时溢出血来,死士连忙惶恐跪下来。
回过头的张出眼神冰冷,冷冷道:“只会说些废话,愚蠢无用的大寻人。藏头门不能用,不会想其他办法么?”
脚下,跪在冰雪地的死士一言不发。
张出厌恶地移开眼,继续冷道:“把开云皇帝被囚后宫,佞臣蒋稹空与妖后把持朝堂的故事说与太子好好听一听,再将江逢宁的位置告知他。”
“现在你来告诉我,开云太子会不会立即找去抱月台?”
宫廷生变,开云太子定是会急着回国去。
强大的压迫和脸上的剧痛中,死士低声道:“七大人英明。”
张出变脸极快,旋即愉悦地笑了笑,背身离开府尹府。
死士起身跟上。
而无人知晓,两人所站之处,仅一墙之隔的门后站着憋着呼吸,一张脸苍白中带着青紫的徐观南。
——
高耸的抱月台上,江逢宁闻声回头,长剑顺势将双连环从高高挂起的灯笼上挑下,握在指间。
见到来的人是十伏忘,江逢宁其实毫不意外。
但十伏忘见到她,却明显是意外的。
他整个如一根修竹立在雪中,极淡如简笔山水般的眉眼微动,先出声道:“江逢宁?”
“怎的会是你?”
十伏忘极轻地扯唇,他以为,这抱月台上的人会是容生。
江逢宁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真的是藏头门门主。”
十伏忘听得出来这句话是肯定还是疑问,但他还是平淡从容地点头亲口承认:“我是。”
江逢宁目光渐冷,轻声又问:“用夺阳符伤了晏难的也是你?”
十伏忘依旧承认:“是。”
听到答案,江逢宁心口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随即冷风中她喃喃道:
“那他一定很伤心吧。”
“你是他唯一的朋友。”
她去没问十伏忘为什么。
正像徐观南说的那般,人心偏向,取舍之间。
他们与十伏忘之间,分不清情与仇了。
看向面容波澜不起的十伏忘,江逢宁说完只问他:“夺阳符留下的惧光之症如何解?”
闻言十伏忘怔了一下,旋即叹笑道:“他居然是同你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