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台踩着一路月色往方才打斗的江边找过去。
芦苇荡荡,江面清影疏疏。江边少年精瘦流畅的身形在地面拉下隽长孤清的影。
到了地方,晏云台吹燃火折子,手臂扒开及腰高的苇草,眼睛仔细地扫过每一处。
四周寻了一圈后,毫无所获。
他起身走到江边,手中的火折子被扔在脚下,立马被江水打湿不能再用。
如果真如十伏忘所说,东西若不在此处,那就是被隐隐府的人带回去了。
两年时间,得了箱子丢了钥匙,还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突然,心口处的跳动蓦地慢慢加快。
晏云台嘲笑的神色一顿。
半个时辰前。
江逢宁知道晏云台要来找十伏忘。
而在她的记忆里,十伏忘就住在这片荒漠的某一处,所以她就留在荒漠上一路找人。
一直到入夜,想到十伏忘的江逢宁才突然记起来,之前在湜水城见到她的十伏忘,好像并不认识她?
可是他们是见过的,虽然只有一面。
寂静的夜色里,身后的长剑却突然躁动。
江逢宁有点惊讶。
招风揽月只有在感受到晏云台的内力波动时才会有所感应,发出有灵性的剑鸣。
江逢宁当即照着方向找过去。
走到半路,波动又突然消失全无,江逢宁只能凭着感觉扩大四周找过去,全凭运气。
实际上她运气不错,还真看到了在江边站着的人。
少年背立而站,身姿硕长,腰身健瘦。夜色里衣服苍绿的颜色近黑,江逢宁却还是察觉到了不同。
重逢来,还是第一次见他穿了除黑色之外的衣裳。
夜里的江水依旧汹涌,一声叠一声浪惊拍岸的声音,听觉快过视觉,江逢宁的思绪在浪声中被拉到了曾经的梦境,那个晏难独自一人,站在风中坠向巨浪涛涛的海面的梦境。
溢出岸上的江水打湿那人长靴和衣角,江逢宁猛地回神,十分慌张地朝他跑过去。
“晏难!”
晏云台转身。
少女朝他跑来,容颜清丽,眼神急切,发丝随着动作轻轻舞动,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靠近。
他却从盯着她到神色逐渐抑郁不满。
他不知道自己的不满从何而来,只是压抑不住心里的阴翳和暴戾。
江逢宁直到停在他身前,提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还好这一次她找到他了。
但对上晏云台难看的神色后她有些后知后觉,悻悻地后退半步:
“晏云台...”,江逢宁说:“今天容生的事你别生气,今天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没有找到十伏忘吗?你刚才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刚放松的神经下,未经思考,大脑先一步说着一些毫无关联的话,试图缓和一下此时晏云台不爽的心情。
但晏云台不受她这一招蒙混过关。
眼见他还是面无表情,江逢宁只好轻叹了一口气说:“我没有骗你。”
“帮容生只是任务。”
“谁给你的任务?”声音像夜风中的浪涛声,低而沉。
晏云台终于说话,却还是这个问题。
“没有别人,我是自愿的。”
她没说谎,来到这里她是自愿的。
西槐没有会说话的鬼石头,只有一本能让她回来的书。
割腕自杀失败的那天晚上,她去了西槐,在埋着红石头的地方,脚下踩到了一本书。
书里出现了一个声音,就是给她提供纸条的神奇之物。它出现在一块红色石头旁边,江逢宁在心里叫它红石头。
江逢宁与它说话,它从来不回答。可是今天出手帮容生之前,她顺口一问,它却回答了。
她问如果不完成所谓的任务,会如何?
它只答了一句话:“他日破局,破的便是晏难的必死之局。”
江逢宁明白了,不做,晏难会死。她本就是为了一人入局,所以一切都是自愿而为,只要晏难能活,她很乐意。
晏云台在她话后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是因为什么?”
风里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
少年被江风吹散的头发飞舞在脸双侧,碎发下一双黑亮如星子的瞳眸忽明忽暗。
江逢宁抬头看着他,与他不同,她眼中柔情的旋涡引人深陷,她很认真地说:“因为你。”
晏云台神情一顿,却是因为不知道这样一双如说着誓言般的眼神,还是这句引人遐想的话失神怔住。
他看着她的脸,手指不动声色地伸出,将她衣袖上的纱巾握在手中,用力捏了再捏。
忽然轻笑出声,眼尾不能控制地染上了一丝兴奋。
“骗子。”他说。
江逢宁看向他抓着她衣物的手指,放任他所为,默认这样的亲近之举。
晏云台笑完后,慢悠悠道:“好吧,原谅你了。”
他轻轻叹气:“可是斤斤,你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我只会更想杀了他。”
在晏云台眼中,是生是死,江逢宁已经归他所有。她要和他反着来,他就要让她看清楚学乖。
晏云台毫不掩饰眼中的残虐的恶意:“所以江斤斤,你最好时时刻刻都能自愿地帮他。”
“好。”江逢宁毫不停顿地答。
晏云台的脸上笑意一滞。
“然后来哄你。”江逢宁笑着把话补充完。
天穹之上圆月脸上的轻纱时掩时放,江边的风越吹越大,吹散少年少女最后三两句的轻言。
“哄?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的江斤斤。”晏云台提醒道。
“知道了,那我下次换个方式?...”
……
十伏忘默默坐等,直到木屋檐上挂的的沙漏倒悬。
外面的声响十分明显的在靠近。
十伏忘背对着洞口,高声道:“不要再往前了,洞口有机关,你闯不了。”
洞外,林羽涅谨慎地停下脚步。
也对,此人连护山大阵都能闯,自然对机关阵术精通如神,对付她绰绰有余。
可是那又如何?
不将此贼拿下,她有何颜面对十叔?回去如何对家族之人交代!
她沉下脸,朝着洞里大声道:“无论如何我林羽涅必杀你于剑下,不论生死!”
她语气里的坚定从不让人怀疑真假。
还是万年不变的犟脾气。
十伏忘垂眼叹了口气,在林羽涅踏入阵中前,先按下了一处机关。
洞外一张网突然在林羽涅所站之地从天而降,林羽涅急急后退提剑劈去,身后却另有一股力攀上脚踝。
她来不及反应,伴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她就被拉住脚腕倒吊在半空。
大概没想到会中招,还是在这样狡诈的小招数之下,一股羞愤爬上林羽涅的脸,她当即提剑朝脚上的绳子砍去。
十伏忘出现在身后抓住她的手腕,随后点了她穴,让她动弹不得。
林羽涅大怒,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卑鄙小人!”
然后她就被十伏忘放下来扛进了洞中,再然后被五花大绑。
十伏忘很快就解开了她身上的穴。
林羽涅第一次出隐隐府,也是第一次吃如此大亏,杀贼不成,竟沦为狗贼的阶下囚!
她的怒火非杀掉眼前的人不能浇灭。她骂道:“阿伏,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偷窃的狗贼,我要杀了你!”
十伏忘对上她愤怒的眼睛,他毫不怀疑,也许现在放开她,她真的会冲过来杀了他,就像在江边之时,两回都能要他命的剑。
果断的,毫不犹豫。
可是明明从前,他们是爱人,是青梅竹马,隐隐府也是他的家。
如今她用最陌生且愤怒的眼神看他,说着要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故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凭什么?
十伏忘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他转身走回屋内。
坐在灯下取出随身携带的册子,慢慢将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一点点写下。
那个记事的本子,一日比一日厚。
……